“我也会死的。”靳明照回答,“我身不在朝堂,但朝堂之人却忌惮我。猛将如猛虎,若是囚不得,饲难服,那便不堪所用。”
他说得文绉绉,贺兰金英并没有听懂。
离开时,靳明照的护卫给了贺兰金英一些水和食物。虽然战俘每人都有这些东西,但贺兰金英的比别人丰盛一些,靳明照笑称,这是贺兰金英给自己讲了半个月故事的酬劳。
“有机会你也去高辛族领地看看吧,”靳明照与他挥手道别时说,“那是你的家乡。”
“……我是北戎人,”贺兰金英忍不住道,“高辛领地之于我,只是个陌生的地方。”
“你是高辛人,也是北戎人。”靳明照大笑,“你们不是都信奉神灵么?原来驰望原的神灵这样霸道,竟规定一人一生只属于一个地方?”
贺兰金英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何必拘泥于血统身份?你若有了一匹马,天下哪儿都可抵达。你不想去看看梁京的燕子溪与岷州桥么?梁京欢迎天下所有的客人,只要你不是带着践踏的目的前往。”靳明照道,“你去过赤燕么?那里炎热异常,没有冬季,赤燕人一生都没有机会看雪。还有与大瑀一海之隔的琼周,赤燕之南的若海。若海大无边,但海的另一面是否还有别的土地?”
贺兰金英紧紧皱眉,这些都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靳明照笑道:“罢了,这些都是我与孩子的闲谈。你当作笑话听听就成。我曾以为高辛人应当心怀远志,没想到你竟甘心乐意,当北戎一匹钝马。走吧,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会的,一定会。”贺兰金英忽然说,“我是要当大将军的人。靳将军,你今日在这里不杀我,来日必定后悔。”
靳明照大笑:“那便来日在战场重逢吧。”
他话锋一转,透出一丝冷硬杀气:“高辛人,若有那一天,我定会亲手为你收殓尸体。”
***
林中极静谧,只有风声呼呼吹过。帐门悬着一盏骨头做的风铃,敲出笨拙声响。贺兰砜说完,靳岄只是怔怔发愣。
靳明照一年难得回家一趟,他与姐姐确实都喜欢听他讲故事。他那时候还年幼,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大战,爹爹又和什么人打过仗,但他却清晰地记得,有一年靳明照回家,不知为何,讲的全是一个名为高辛的外族。
他那时第一次得知,家中被父亲奉为至宝的黑色箭矢原来是高辛箭。他还懂得高辛族奉鹿为神,他们坚信风是土地上最自由的东西。高辛人居住在库独林山脉的最西端,神山名为血狼山,是一座红色与黑色杂缠的高耸山岭。他还知道高辛人擅长冶铁,能打造最坚硬最尖锐的武器。
原来所有一切,全是从贺兰金英口中听来的。
靳岄看着贺兰砜的眼睛,他眼里藏的一丝碧绿,让他忽然间想起母亲腰间所系的翠绿色绸带。
痛苦瞬间袭来。靳岄开始大哭,完全忘了白霓的叮嘱,也忘了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