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真大啊。在这一战开始之前,靳明照站在封狐城城墙之上说,不知白霓和子望如今到了哪里。
他一言不发,裘辉接话:不管去了哪里,此战过后,我们便去北戎接他们回家。君山,你去过北戎吗?
游君山满耳都是嗡嗡声。他低头,看到透胸而出的剑尖。冰凉的金属被热血浸得滚烫,他用仅剩的那只手碰了碰剑刃,身体的剧烈疼痛令他眩晕,令他忽然回忆起靳明照回头看他的那一眼。
他跟随的忠昭将军何等厉害,即便不解、震愕,也仍在回身的瞬间,给了他几乎可以毙命的一剑。
游君山回头,用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喊:“靳岄。”
靳岄半张脸布满喷溅的血,双手握紧剑柄,长剑几乎没入游君山背部。右肩的血像水一样淌着,靳岄的衣袖、前襟、长袍,全都染成了红色。他的眼也是红的,里头盛着熊熊烈火,能把游君山焚烧殆尽。
那是游君山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靳岄分明流着泪,却又似乎怀着永远不能消去的仇恨。游君山想起与他重逢的时候靳岄也是这样哭。哭着也笑着,久别重逢,欣喜若狂,就这样扑进自己怀里。
他想给靳岄擦眼泪。但他没有手。
靳岄拔剑,血开闸般涌出来,游君山仰面躺倒,冷雪落进他的眼睛和嘴巴里。他什么都说不出,心里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生出几分油然的平静。
他还没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他希望她长得像白霓。
贺兰砜从靳岄手中接过那把被血染尽的剑。靳岄紧紧抓着,一时竟然松不开。他完全没意识到贺兰砜在身边,只是瞪着躺地的游君山。天太冷了,不能哭,会哭坏眼睛,但他眼泪完全停不住。靳府就在不远处,冷清萧瑟。他回到梁京的桩桩件件不过是一次次重复提醒:他确实永远回不去了。
游君山忽然在地上一弹,仅剩的那只手抓住靳岄的衣角。他已经没多少力气,但还要拼着命说话:“靳岄……别跟高辛狼子在一起……别信他!”
靳岄冷冷垂眸。
“他的哥哥……与靳将军之死有莫大关联……”游君山哑声一笑,不断咳血,声音越来越混乱低杂,“……西北军根据白雀关关外地形做了部署……莽云骑分散五处,做好了埋伏,只等喜将军袭来……我们提防了封狐和金羌的探子,却没想到,从北戎……从白雀关北边,居然有探子渡过列星江而来……”
贺兰金英带着巴隆格尔和几位北戎士兵横渡列星江而来。这支探查白雀关消息的队伍,给金羌军提供了至为重要的初始资料。
“没有贺兰金英……西北军不会有第一败……没有第一败,就不会有之后的……他眼睁睁看着将军死……他也是帮凶,他也是!”游君山用最后的力气大吼,“贺兰砜什么都知道,但他不会说……别信他,别信——”
声音中断时他仍攥着靳岄的衣角,一双眼睛闭不上,眼眸里是梁京冬季的第一场雪。
靳岄静静站在游君山渐冷的血泊里。他看向贺兰砜,贺兰砜也正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