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狐生活的几年里,游君山有过短暂的茫然和混乱。有人喊他游大哥,有人喊他夫君,有人喊他游将军。他在世上有许多个身份,偏偏每一个都无法令他稳稳立足。他是在深渊之上脚踩薄冰的人,贴身带着的炎蛇剑便是事情暴露时,金羌细作用于自刎的工具。
白霓细细地搅拌碗中茶渣。金羌与北戎人都喜欢喝加料的油茶,她却怎么都吃不惯。“说这些有何用?”她问,“我不想知道他过去过得多痛苦。”
“他对你的心是真的。”雷师之又道,“你若是在北都逗留时已经知道,那你一定也晓得,他常常到你房中探望你,和你说话,盼望你们的孩子……”
“那又如何?”白霓打断喜将军的话,却没有继续往下说。她怔怔看着手中茶杯,因为手上力气太大,茶杯裂开数道缝隙,碎片在她掌心划出几道痕迹。
见她兴趣不大,雷师之便不再多言。奶娘带着锦儿在门外徘徊,是孩子玩累了想睡觉。自从阮不奇走后白霓便自己带锦儿,后来见她忙碌,雷师之便又找了个奶娘,但这奶娘却是金羌人氏,不懂说大瑀话,纵然白霓会说金羌言语,两人交流也并不通畅。
白霓照顾锦儿睡下,回到厅中,雷师之正要告辞。
“将军,白霓还有一个请求。”白霓忽然出声挽留,“只是这个请求或许有些过分,白霓不知将军是否会答应,心中不安,不敢开口。”
雷师之心想这倒是罕见,他有几分警惕和惊奇:“什么请求?”
“我知道如今边疆战局有变,大瑀和金羌两国都在白雀关列兵僵持。”白霓看着他说,“我想知道战局变化,将军可否答应白霓,每日都遣人来跟我说一说?”
雷师之哑然失笑:“不可能。”
“我现在在金羌完全受你控制,又有锦儿,我能做得了什么?自从阮不奇离开,你对我的监视愈发严密,平时也不允许我离开这个院子,雷师之,我就这一个要求,我想知道大瑀、封狐和白雀关,现在是什么样子,开战之后又是什么样子。我的请求不算过分!”
白霓说得激动,紧紧咬着下唇。雷师之极少见她在自己面前流露真实感情,一时间犹豫起来。
见他不答,白霓忽然后退一步,咚地朝他跪下:“将军,我是大瑀人,封狐更是我的家乡。我年迈的老母亲如今生死未卜,可我相信她一定仍活着,仍在封狐等待我的消息。将军如今是金羌的将军,可我即便死在金羌,也仍是大瑀封狐人氏,我的心魂总要回归大瑀的。求将军怜悯我孤儿寡母,给我一点儿念想吧。”
离开白霓的院子时,雷师之心事重重。他带去的随从名为昂车,见他抬手召唤,连忙走近听令。“金羌与大瑀的战争若是开始了,你常来跟白霓说说情况。不涉及机密,随便聊些战况变化即可。”
昂车不禁愣住,这要求实在太过古怪:“为何是我?我虽不陪同将军上战场,但将军衣食住行均由我负责,怎么现在连……”
“我身边能说流利大瑀话的也只有你了。”雷师之说,“两国开战,她心中慌乱,你便当作来陪她说说话吧。”
昂车笑道:“将军对白霓真是好。”
雷师之笑笑:“她恨我。”
昂车一怔:“不会吧?我见她请你喝茶,也允许锦儿同你玩耍。”
雷师之摇摇头,转了话题:“记住,每次见她,都要细细观察她的行为举止,有何与往日不同的,必须告诉我。态度好一些,尽量让她信任你,但无论她问你要什么,都不能给,她让你捎带的东西,全都要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