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起初微怔,翻过自己手指看一眼,瞬间大笑。
这一声爽朗笑意,刹时赶走了屋内仅剩的一点尴尬。恰好薄云移过日头,明灿灿的阳光穿过纱窗,送来一室亮堂。
“曹不休常说,他此生最佩服的人就是勇毅候,当年勇毅候凭一人之力,逼退三万大军,至今都是佳话。”今上笑道。
这笑容,比前夜与曹不休秉烛夜谈时还要灿烂。
阮阮也觉好笑,她真不明白,曹不休她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她的耳畔,就从没听过他的名字。她也不知为何所有人谈话,套近乎,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他。
“不……”明棠摇摇手指,手帕被她握在手心,宛若春日桃花,“官家此言差矣。”
今上不解,“差在哪里了?”
“曹将军铁定不是这么说的,他一定会说他此生最佩服的人是官家,然后才是我父亲。”明棠道。
“何出此言?”
今上追问,但明棠所言,他极受用,心情大好。
明棠直视今上眼眸,掐着指头笑道,“官家是坐镇指挥的帅,而他们只是听从吩咐的将。帅是脑子,将是手臂,手臂当然比不过大脑,所以还是官家最英明神武。”
明棠眼底泛光,这样子柔和的目光,阮阮也曾在景尚服眼中看过,那是女子瞧见心仪男子时才有的,含情脉脉,婉转柔媚。
今上闻言,大喜,与她目光痴缠,不期打翻了手边茶盏,阮阮眼疾手快接了,却不曾想那茶盏被磕碎了一角。
阮阮初时不知,食指被划破,在指腹划了一道极深的口子,她悄无声息收了茶盏,退出屋外。
*
往后半月,明棠几乎日日进宫,而今上似乎也转了性子,每日午后,总有各种理由来看周太后。
冷清许久的福德殿逐渐热闹了许多,这也直接导致,阮阮的日子变得更加忙碌。
福德殿宫女不多,因着周太后喜静不喜闹腾,伺候太后起居的也就景尚服与阮阮二人。
今上与明棠的感情在福德殿一日千里。
阮阮常看到他与她临窗边牡丹花而立,今上会折一朵牡丹插于她发间,明棠再顺势偎依到他怀中,情到深处,热情深吻,若不是碍着在福德殿,怕是宽衣解带,也在所难免。
阮阮对于男女情事的了解,也在这耳濡目染下突飞猛进。
终于,今上按不住心中的蠢蠢欲动,在群臣的强烈要求下,欲拒还迎地点头,答应了这桩由周太后牵线搭桥促成的婚事,且敲定八月十五,月满人圆日大婚。
两宫失和,表面上也由此有了缓解。
今上婚事既定,恰逢七夕节至,周太后为了博今上欢心,特命景尚服出宫给明棠又送去一套金玉凤凰八件套。
自打进宫,还没得机会出去过,阮阮心系母亲坟头杂草,怕它经过梅雨季节,已经荒芜,跑前跑后献了三天殷勤,终于软了景尚服的心,答应带她一同出宫。
这于阮阮而言,简直是天大之喜。
车辇缓缓驶向宫门,景尚服持符交给守门禁卫,阮阮满怀欣喜。
外面的世界,其实于她也是陌生的,以前在家,终日不得出府,后来进宫,也多在福德殿。
阮阮坐在车辇中,抬眉看景尚服正闭目养神,心里的小雀跃便起了头,只手掀开车帘,偷偷向外看。
出了朱雀门,街市上热闹声一阵盖过一阵,车水马龙,街道两边,都是卖各色玩意儿的,水上浮,谷板,花瓜,捺香,方胜等,数不甚数。
因为人多,车子驶得极慢,突然一个衣着鲜艳的小孩儿头顶着片巨大的绿荷叶,冒冒失失向她扔了个双头莲。
“富贵姐姐,赏点儿钱呗。”小孩儿扒着车窗,对阮阮嬉皮笑脸道。
阮阮吃了一惊,正欲掏钱,却被景尚服拉住。
“这是还没开放的荷花苞儿,傻丫头。”景尚服睁眼道,又问小孩儿,“要钱容易,我且问你,见着曹小将军了吗?”
小孩儿闻言,脸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摇头晃脑,就是不答。
景尚服弹他一手,给了他几块碎钱,“快说。”
小孩儿得了钱,开心大笑,也不吝言,手指不远处道:“人牙子在前面卖人,小将军在那里路见不平呢!”
倏然间,景尚服面上尽染风情,既含羞带怯,又欣喜雀跃。
车辇还没到,阮阮便信了小孩儿的话,因为远远地,纵是人声嘈杂,她依旧能听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金铃调》。
那样的艳词,大胆露骨,深宫禁止,但景尚服私下里却爱慕不已。
“呕哑嘲哳,鬼哭狼嚎,不堪入耳。”景尚服面色铁青,掀帘外看。
高台上,那魁梧挺拔的身影,格外显眼。今儿的曹不休,一身深藏青暗花长袍,只有领口处露出一圈月牙白内襟,矜贵放肆。
此刻的他,嘴角带笑,正摆手,让台下安静。
而台上,在他一左一右,各站着一名年轻女子,看情形,他已经将她二人买下。
“契书我已经撕了,再给你二人一些钱财,足够你们回家重新来过,好好把日子过起来,逍遥自在,比在我府上做奴做仆强。”曹不休道。
“可我二人,是将军买下的,已是将军的人,日后或洒扫庭院,或浆洗衣服,亦或是……铺床叠被,我们也都是愿意的。”
两女子拽着他衣摆,哭得梨花带雨。围观之人,多是起哄,纷纷驻足,想要看这百里阎魔怎么反应。
“呸……下作胚子,痴心妄想,尽做春秋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