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为了这个假男人打我?”杜媚娘惊呼,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鲜血顺着玉钗一点点滑下。
“打你就是打你了,难道还要挑黄道吉日?”阮阮斥一句。
阮阮在她面前顺从惯了,这样子的反抗,却是头次。杜媚娘发愣,抬手直指阮阮,她想要对她发火,却最终转了方向,狡黠笑了出来,“你伤我,你等着。”
杜媚娘肥硕的身影向殿内而去,阮阮愣愣地看着手中带血的珠钗,反应过来她话语里的意思。
茫然和无力感向她袭来,她想起那日在净房浴池中,齐她人高的池水将她淹没时,那种沉沉的窒息感。
她匆忙转顾韩玦,意识到刚刚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的举动,对他带来的或许将是灭顶之灾。
杜媚娘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也什么都敢说,她势必会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韩玦身上,她会说是韩玦痴心妄想,故意挑唆阮阮不与今上亲近,而以今上的性格,必定再容不下韩玦。
阮阮泪目,韩玦如霁月清风,终究被她给连累了。
她向韩玦欠身道歉,“韩先生放心,纵是拼尽性命,我也定保先生周全。”
韩玦举手,第一次抚过阮阮头顶,轻声笑出,“阮阮,不妨事。为你,我无所畏惧。”
阮阮动容。
果然在杜媚娘进殿后没多久,今上便着人来唤韩玦。
晚霞淡黄色的光束,稀薄地散在长春宫中,像极了皇家的薄情。
今上懒懒坐着,漫不经省视韩玦 ,“你可知罪?”
今上认定韩玦的罪责是:祸乱宫闱。
杜媚娘包扎完毕后,得意洋洋,稳坐在一旁,神色倨傲,以胜利者的姿态打量着韩玦。
阮阮跪向今上,“韩先生没有。”
“阮阮。”韩玦唤住她,
他这一次却没有像以往一样,以他的高情商好言好语劝解今上。
相反,他挺直了身子,在向今上行过礼后,不卑不亢,扬声说道:“若臣真有那样的本事,臣必定会带着阮阮……和皇后,一同出宫。”
韩玦此话,大胆而放肆,与他温润的性格,尤为不符。
阮阮大惊,惊慌向他看去。
杜媚娘小人得志一般,以手按住胸口,连连对今上说道:“官家,你看,那韩玦就是包藏祸心的罪人吧?别看他白白净净,人模人样的,其实就是个色.胚啊。”
韩玦并不理睬她,他浅浅一笑,目光没有落脚点。
“官家,您的爱.欲,张口就来,要么始于见色起意,要么始于男人虚荣,您待女子,犹如掐花,花期正浓,您爱之护之,而当短暂花期过去,您便弃之踩之,您大约是忘了,凤鸣宫满院的桂花,更忘了您对皇后的诺言,您一个又一个的女子往宫中带,您口口声声说爱阮阮,可到底是因为真心爱她?还是仅为满足自己的征服欲望?”
韩玦连声逼问,掷地有声。
在他高声斥责后,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他这样的斥责,就连今上也不曾想到。
他脸色先是一阵潮红,而后转为极度苍白,应是气愤到了极点,他颤抖起身,双手紧扶书案,继而挥袖,直指韩玦,“你一个阉人,竟然也敢教训起朕来。”
阉人?
阉人一词,并不陌生,但是在禁中的这几年,阮阮却从不曾听人说过,这是禁中的规矩。
身体的残缺已是内侍们无法逆转,且将伴随一生的伤痛,禁中之人,上至太后、嫔御,下至宫人,多不会直言“阉人”一词,这是给予内侍们最起码的尊重。
而今上,这个本应该保持仪态风度之人,却恼羞成怒,直接手撕了韩玦的体面,使他在众人面前受了奇耻大辱。
阮阮再忍不住,泪盈眼眶,她握紧了手中那支伤了杜媚娘的珠钗,在心底做了最坏的打算。
韩玦恻然一笑,直视今上,“臣自幼净身,从十来岁就开始伺候官家,本以为是官家最亲近之人,终不过是臣痴心妄想……果真无趣……”
“无趣你便去死。”杜媚娘唯恐天下不乱,在一侧煽风点火。
韩玦摇头,“死有何惧?只不过不能瞑目。”
韩玦缓缓看向阮阮,又看向殿外,那是凤鸣殿的方向。
阮阮心中大悲,却也于这悲痛中冲撞出火气,她一步步走向杜媚娘。
杜媚娘似怕她再有先前刺伤她的举动,连连往今上身后躲去,口中振振有词,“官家,你看阮阮果真被那阉人给蛊惑了,阉人不除,后宫不宁。”
阮阮无奈笑,突然明白了韩玦的苦心,他也想如傅先生,以死明志进谏。
她看了一眼殿外清明的天空,想起曹不休,想起与他的双向奔赴,又想起他曾经说的那句,世人给你看残酷不美好,我便给你看人间值得。
她胸中涌起无尽失落,在心底默默对曹不休道了一声对不起,她终究要在这不美好中沉沦了。
她想起她小娘,想起她的郁郁而终,又想起若是屈从于今上,她以后可能预见的无底深渊般的宫廷生活。
更重要的是,若是她屈从于今上,那将置曹不休于何地?
他是她心中最帅气的那个少年郎啊!
她怎能让她的情郎被今上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