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拐上一条窄街,胡人乐器的那种尖锐高亢的曲调已经飘溢过来,斓丹忍不住推开车窗,睁大眼睛向外张望。
一整条街都是歌舞乐坊,门口挂着一串串从顶楼屋檐垂下来的红灯笼,乐坊里面灯火通明,光线从敞开的大门和窗子里照出来。屋里摇曳的人影,街上密集的行人明暗交织,形成一副妖艳绮丽的画卷,正如她对花街柳巷的所有构想。
申屠锐的车停在最大最华丽的乐坊门前,伙计殷勤上前搀扶招呼,斓丹原本还闪闪缩缩的,躲在远离伙计的一边,可伙计收了孙世祥打赏的银子,根本看都不看她,只点头哈腰地把申屠锐往里迎,斓丹这才把心又放回肚子里,大大方方地跟在申屠锐后面。
乐坊里面是极大的一间敞厅,几乎把整个楼房都打通了,中间放了个圆形的巨大高台,旁边有稍微矮一些的小台,演奏乐器的人在一刻不停地吹拉弹唱。高台两边是环形的雅座,高于更远处的普通席面,申屠锐轻车熟路地登梯上了最正面的雅座,周围的人都往他这儿看,有些还指指点点。斓丹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已经相貌不凡,不想引人注目,赶紧垂下头,缩在雅座灯光稍暗的角落,结果发现又自作多情了,所有人都在看申屠锐。
音乐突然欢快高亢起来,一个红衣舞姬款款登台,踏着节奏曼妙地旋转起来。她红色纱衣上缀的金片金铃闪烁出无数光点,随着她的踢踏飞跃发出悦耳的铃声。斓丹看呆了,她从没见过穿着露腰的女人,甚至还赤着脚。红衣舞姬在原地飞快旋转的时候,黑发甩成一条灵动的轻纱,纤细柔软的腰肢线条是那么迷人,她的手臂、长腿弯成不可思议的弧度。那么奔放那么迷人,别说男人了,就连她看了都目眩神迷。
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下人们纷纷拿着自家主人的花环和珠宝送在台上,舞姬边跳边向打赏的金主深目注视,那眼神无比的诱惑而热辣,像热恋中的少女看着自己的心上人。申屠锐也让孙世祥去打赏,舞姬看过来,那火热的注视看得格外久,格外情意绵绵,引得众人都发出起哄的叫喊声。太露骨了,远远坐在申屠锐身后的斓丹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全场的人都盯着申屠锐,申屠锐倒是坦然自若,还勾着嘴角风情万种地向舞姬举了举酒杯。
这一举不得了了,舞姬边跳边下了高台,扭着蛇一般的腰肢,袅袅婷婷一路跳到申屠锐的雅座上来。乐声也应景地变得缠缠绵绵,听得斓丹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雅座本不大,舞姬绕着申屠锐旋转,斓丹和孙世祥都贴到栏杆上,尽可能地为他们让出空间。舞姬两眼含情脉脉地盯着申屠锐,从头发上摘下一朵红色的花,边转边递到申屠锐的手里。
舞姬头上带了一条红色镶嵌金片的纱巾,很像五哥买的那条,斓丹刚才逛街还特意买了两条,现在觉得她这辈子可能都没勇气再戴了,这火辣辣的场面申屠锐游刃有余,她可招架不住。申屠锐摇了摇手,没有接舞姬的花,舞姬不死心,再三地送上,舞姿和眼神也更妖冶了。
斓丹凑到孙世祥旁边问收下花会怎么样,孙世祥也很乐于回答她,手拢了个话筒在她耳边说:“留宿在她房里呗,可贵了!这样的开舞花魁要五百一晚,中间的普通舞姬三百。”
斓丹冷笑一声,这么了解行情,看来没少给他王爷付账。
舞姬见申屠锐坚决不接花神色失落,舞蹈也从奔放妖娆变得哀怨迟缓。观众们也发出了失望的嘘声,音乐渐渐低下去,舞姬便也从台上退下了。
一晚上各族歌舞轮番登场,斓丹看得目不暇接,申屠锐为免除麻烦也没再打赏献花,直至曲终人散,斓丹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发现其实来看歌舞的有不少女子,有的干脆明目张胆地穿着华丽的女装来。在歌舞正酣的时候,乐坊里的客人还有向她们送花表达爱慕之意的。斓丹跟着申屠锐走出来,仍旧两手空空,坐在马车的黑暗处幽幽叹了口气,难道她还不够漂亮吗?
“失望啊?这么不受人待见。”申屠锐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戏谑地问。
斓丹不答,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又不想死鸭子嘴硬。
申屠锐笑笑,“引人注目也是需要很多因素的,不是只靠长得好就行。西施要不是碰见范蠡,可能要在溪边洗一辈子纱,和东施一样默默老去。”
“什么因素?”她不解地问道。
“身份,地位,言行,举止,你一个身在宫闱的人怎么还问这么傻的问题?宫里比斓凰斓橙漂亮的宫女虽然不多,也绝对不是没有,只是她们没机会站到众人面前而已。”
斓丹似有所悟,也淡淡地讽刺道:“这是你的心得吗?在鄄都二十年,也没让人注意到你?”
申屠锐并不回避这个问题,反而坦然一笑,“对啊。”他突然靠近她,眉梢挑起,神情和那个刚才献花给他的舞姬神似,“怎么样,现在才发觉我其实比申屠铖还要英俊吧?”
斓丹的心一下子凌乱地狂跳起来,脸也通红,幸好车里幽暗,他看不出来。
“阴险狡诈!”她从牙缝里骂道,用力把他推远些。
申屠锐得意地笑起来,“这算什么阴险狡诈?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也不是很难。”
斓丹不屑地嗤了一声,他当然觉得不难了,一肚子坏水,早就盘算着更阴险的事情呢!
“你干吗不接那女孩的花?一晚五百对你来说也不是很贵嘛,之前长住凤杨的时候不是夜夜笙歌,慷慨大方的吗?”她也不爽,也学他,一生气就找碴。
“你怎么知道价钱?”他啧了一声,表示惊奇。
“你的好属下,六品侍卫孙世祥说的。”她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孙大人,“还说你其实更喜欢三百一晚的,新鲜实惠。”
“呵——呵。”申屠锐干笑,从牙缝里夸赞说,“他真是太了解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