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斓丹点头。他不想把她送去申屠铖身边,那申屠铖对她的额外关注,又变成了另一种危险。
赏花夜宴设在春辉台。这是一座建在小太液池上的巨大水榭高台,两侧有长而曲折的石桥相连,正好跨在小太液池两岸。
小太液池岸边遍植桃李海棠,玉兰丁香……这些春天开花的树,泱泱花海,漫漫成林。夜晚,石桥上悬灯万盏,春辉台更是灯火通明,像一盏巨大的琉璃灯照亮整个小太液池水面,光亮投映到树林花海,更是说不尽的春光妩媚,富贵风流。取名春辉,已暗喻夜赏之意。
斓丹走在石桥上,远望水上琼阁,瞬间产生恍惚,似乎又回到属于大旻的春宴,一样灯火辉煌,一样歌舞窈窕,一样美人婆娑。
风吹动她的衣裙,红色的轻纱在夜风里摇摇曳曳,娇艳的颜色唤醒她的迷惘,她叹了口气,不止江山无情,这琉璃禁宫何曾有情?换了一批人,照样还是天子人家,金宫玉阙。她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申屠锐,虽步履从容,仍有些心事重重,不知道他的心事是不是和走在最后的紫孚的是同一桩?
所有的夜宴,都是相似的吧?斓丹安静地坐在太后和申屠锐中间,插不上话,为了不显得尴尬,只得假装入神地看歌舞献艺。主桌的座次应是斓凰安排,斓丹这个座位本是紫孚的,是刻意抬高紫孚的地位,而她则应坐在申屠锐和斓橙中间。入席的时候,申屠锐硬拉着她,把她按在这个位置上,别人也不好违拗他的意思,就这么各自安坐。斓丹知道,这觥筹交错间全是风刀霜剑,不是发小脾气的时候,自然要顺从申屠锐的一切安排。
参加赏花夜宴的诰命贵女照例很多,太后、申屠铖和斓凰敬过酒后,她们渐渐开始过来拜见敬酒,身在高位的几个人自然要寒暄交谈几句。斓丹还是被遗落在众人关注之外,也便有了机会细细端详他们。三嫂九嫂根本没机会坐上主桌,被撇在灯光偏暗的角落。斓丹许久未见,觉得她们连上次相见时的愤恨和急切都没有了,只是木讷地坐在那里,彼此间无任何交谈。这样的女人,宫里常有,是失去了所有希望,了无生趣的宫嫔最后的状态。以斓丹的经验,可能过不了多久,她们连这样的宴会都不能参加了,强撑过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默默消亡在这幽幽深宫之中。
不管皇城的主人是谁,这样的女人永远不在少数。
与她们的日落西山相比,席间无数美貌少女如灿灿朝霞,她们眉目含情,水眸生辉,被母亲领着前来谒见申屠铖或者申屠锐。
是啊,管他皇帝是谁,王爷是谁,像这样满怀野心和希望的女人,也永远不在少数。
同样,生于皇室的女人们——她,斓凰,斓橙对这样的场面处之泰然,尽管这些姑娘们的眼睛漾漾生情地盯着她们的心上人或者身边人。这种冷漠淡定,也是宫中女子与生俱来的智慧与无奈。
申屠锐虚以委蛇地应付了一会儿,就坐回到斓丹身边,示意她给自己倒酒。
斓丹心情不好,冷淡地低语道:“你还没喝够?还要我倒什么?”
申屠锐凑过来,也不避讳众人的目光,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说话,看似在说什么缠绵私语,其实内容很扫兴,“快救救我,你再不替我挡挡,我那个好大哥为了抗衡紫孚,会马上又塞个美女给我。”
斓丹心中一凛,怪不得有那么多姑娘对申屠锐大献殷勤,背后竟然有主使之人。
她赶紧倒了一杯酒,举到申屠锐面前等他接过去,没想到他埋怨地瞪了她一眼,使劲一勾她的腰,她向他怀里一扑,酒杯自然地到了他的嘴边。
申屠锐趁势喝下,看着斓丹的眼睛一笑。斓丹不知道他这笑是不是做给那些受申屠铖指使的姑娘们看的,但真算得上惊世绝艳、深情款款,浓情到近乎无耻。
他和没事人一样,斓丹却羞惭得快要抬不起头了。估计他们这一出,整个大殿的人都看在眼里了。
斓丹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好,慌乱间竟撞上太后的眼神。她一愣,太后惊觉,故意高傲地转开目光。
简直无法理解!斓丹忍不住反复地想刚才太后的眼神,正常的母亲看儿子和一个女人这样放诞,至少会不悦不齿吧,可太后分明是欢喜而激动的。
歌舞渐至热烈,人们因相互敬酒,场面也变得活跃而混乱。斓橙一直冰冷着脸,此时趁乱已不知去向。斓凰和申屠铖各有所忙,就连申屠锐和紫孚也不见了,主桌上只剩太后和斓丹。
太后起身,斓丹想起申屠锐的嘱咐——他不在的时候,要紧跟在太后身边。她不敢大意,毕竟深宫是个转瞬间就能吞吃一个人的地方,也赶紧跟上太后的脚步。
太后对她的靠近心领神会,淡然道:“和我一起到外面走走。”
宫女和太监们不敢打扰她们谈话,远远地提着灯跟随在后。其实不必,她们一路也没说什么话。
一路沉默着走过石桥,来到密密匝匝的丁香林,香气浓烈,熏人欲醉。
“看见锐儿对你笑的样子,我就想起他爹爹。”太后停步,抬手拂过面前的一团花球,解释刚才自己的那个眼神。
湖边有灯,斓丹清楚地看见太后那并未显出老态的柔美手掌,食指上有一块明显的伤疤,从指尖绵延到指腹。这只纤长美丽的手轻抚着花朵,手的主人却好像因为提起了那个人而陷入回忆。
斓丹不敢打扰她,也努力回想安国公的样子。他死的时候她还太小,毫无印象,不过能有申屠锐这样儿子,他的容貌必定极其出众吧?
“看来……锐儿是真的很喜欢你。”太后很快从回忆中醒来,淡淡地一声叹息。手却一用力,无情地折下一朵丁香花球,语气随即也变得冷酷,“你若是让他伤心了,我第一个要你的命!”
斓丹无语,只得苦笑应是。
果然还是母亲的思维,自己的儿子最宝贵。太后也不想想,就申屠锐那个心机智计,她有什么能耐伤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