斓丹闻到他身上的浓烈酒味,胳膊被他掐得生疼,她冷冷地抬眼端详他,不知道他现在到底醉没醉。他的脸色微微酡红,眉眼间带了些迷离醉意,眼神却清明而锋利。
对她的回视和不语,他显然有些生气,略显粗鲁地推了他一下,“说!”
斓丹偏开眼神不再看他。这样凶恶的语气他已很久没对她用过,她几乎都有些忘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了。“没有。”她冷淡地说,“她只是觉得我的声音很熟悉。”
申屠锐盯着她看,语气并没有和缓,“那也足够危险了。”
斓丹忍耐地咽了一口唾沫,把心里的万千滋味都压下。她现在需要他的帮助,很需要!想到刚才斓凰哀求他的语调,或许模仿是条有效的捷径,可还没开口,心却像被攥住了一样,又疼又沉,像要裂开了一般,努力压住的失望和辛酸就一下子跳了起来,让她流下了满脸的泪水。她看着申屠锐,这张她之前认为对她真诚地用情的英俊脸孔,说不定是那些精明狠辣的人里手段最高,隐藏最好的。最精妙的骗术,就是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欺骗。
“申屠锐……”她抽泣了一下,几乎语不成调,“帮我把姜儿要来吧,她在宫里过得很苦。”
申屠锐皱眉看她,敏锐地感觉到她的不同。和以往撒娇哀求不一样,她的眼睛里又有了绝望的味道。
“不可以。”他轻声拒绝,似乎不忍心,却又很决绝。他知道这个答案让她难过,松开抓着她的手,抚了抚她鬓角的头发,“因为她太熟悉你了,很容易就露了行藏,而且她又不是什么精明谨慎的人,被人套出了话,会让你陷入险地。”
此刻的斓丹尤其经不住他的拒绝,在得知他和斓凰的约定,听到他对斓凰的承诺后,她是拼尽了全部尊严在祈求他。
也许她的眼神太伤感太哀怨了,申屠锐看着,终于松了口,“这事……以后再说。”
斓丹再没说什么,沉默地跟他上车,一路回府。
申屠锐喝了酒,又费了那么多精神,真的累了,上车就开始睡。斓丹面无表情地紧贴着车壁坐着,不知不觉地用了尽量远离他的姿态。她一路都在想,面对这样的情势,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脑袋渐渐闷痛昏涨,原来她还是这样的两手空空、孤立无援。申屠锐挡在前面时,她产生了错觉;只要他走开,她便一无所有。
她从没有像今天一样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对申屠锐的依赖。甚至就连申屠锐,她也恨。
申屠锐照例回了她的房间,不同的是紫孚带着她的侍女也跟着进来了。
紫孚应该已经知道斓凰对她的赏赐,更加不把斓丹看在眼里。她和侍女一起伺候申屠锐更换家常便服、简单的梳洗整理,帮他铺床盖被,细心又温柔地喂他喝解酒汤。
申屠锐并不拒绝,纵容紫孚喧宾夺主,在这间属于斓丹的房间里,旁若无人。
斓丹远远地坐在落地窗格前,安静地看着他们,奇异的是并不很难受,至少没有讨要姜儿被他拒绝时难受。
紫孚一众人退下去,申屠锐已躺在被褥间睡意缠绵,他含混不清地说:“今天……太累了……”
斓丹轻轻地应了一声,是的,今天对谁都太辛苦了。
她把窗格微微推开一条缝,遥望天空,夜空幽深,星月疏淡……人,果然是世间最难懂的生物,好像距离她满怀甜蜜幸福,也只不过一个昼夜。
全变了,一切全变了。
天亮后,申屠锐同往常一样去上朝,斓丹也如同往常继续安睡,尽管她只是假寐。她觉得申屠锐走出去的脚步和以往不同,哦,对了,他不像平常那样怕吵醒她而放轻脚步,这沉重的脚步声,竟也显得无情。
邻近中午,斓丹接到太后的口谕,让她入宫晋见。
斓丹无心猜测是凶是吉,只是胡乱装扮了一下,上了太后派来的车轿。
与她的面容憔悴不同,太后娘娘劳累一晚仍旧容光焕发,浓丽的妆容更平添了艳色,心情极好的样子。
宫女说了声“燕王殿下已往太慈宫来了”,就退下了,整座偏殿只剩斓丹和太后。
“你可能还不知道,”太后并没让斓丹坐,“‘贵主’娘娘非要给她的下女讨个名分。”她说起斓凰和紫孚的语气那么不屑,斓丹听了有些微的解恨。“铖儿和锐儿也不好太驳她面子,并且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侧妃,说废就能废。”太后豪气地“哼”了一声,随即柔和了表情和语气,“不过,考虑到你的处境和心情,本宫就做这个主了!也给你封个侧妃,既然锐儿喜欢你,当娘的,自然也会照顾你。”
斓丹本来并不在意,封号这东西有多虚,她这个丹阳公主还不清楚吗?可太后说起申屠锐的神情,因申屠锐而爱屋及乌的做法,都让她这个没娘的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她何曾有过这样专心专意对自己的人?虽然她厌恶关于身份的纷争,却不忍心拒绝太后,只得屈膝谢恩。
“他这就来了,你先到耳室去,不要出声,听他怎么说。”太后嘴角浮起一个顽皮的笑。她也是一番好意,锐儿在这方面太像他爹了,别看平时油嘴滑舌,越是爱到骨子里的人,反而越不会说。让这姑娘听听他怎么谢恩,怎么高兴,两个人感情好,锐儿也更舒坦。
斓丹依命而行,偏殿边的耳室……她不是第一次去了,上次在这里窥见了那么多的秘密。
斓丹刚坐好,申屠锐就已经进了偏殿。太后开门见山地说了她的主意,笑着等儿子感谢她的周全,没想到申屠锐好久没有出声,太后反而有些沉不住气。
“怎么?你不愿意?怪娘多事?”她故意说得严重,逗申屠锐说话。
“我哪儿敢怪您多事啊。”申屠锐果然又调侃起来,玩笑的语气几乎刚出口就化为沉重,“但我的确不愿意。”
太后娘娘一听,有些坐不住,“为什么?你那个……没名没分,不就被一个下女压了一头吗?”
申屠锐满不在乎地轻嗤,“那又如何?”
太后娘娘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弄巧成拙,她压根没想到儿子会拒绝,“难道……你看不上侧妃之位,要让她当王妃?”她还抱有希望,猜测道。
“不。”申屠锐冷然道,“什么妃都不封,就让她和我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