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珍(1 / 2)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天,到了晚间终于停下,地面的积水映着流光溢彩的霓虹和闪光灯。夜空中直升飞机围绕着大楼盘旋,豪车、超跑接连停在四月花酒店门前,记者狗仔被拦在黄线外,镁光灯咔嚓咔嚓闪电似的映亮了半条街。

这并非热门电影发布会现场,而是金融街上一年一度最著名的慈善晚宴。

“张霖先生!张霖先生!请问深蓝对荔塘区检察官逮捕投资经理蔡翔有何回应?”

张霖搂着漂亮女伴的腰侧,似乎因为校花在怀而收敛了往日的傲慢,只是冷冷地勾了勾嘴角:“你们想问朱小姐对于她男朋友抓了她手下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吧?”

记者们闻言眼前一亮,瞬间聚拢过来,话筒、摄像机和灯光全部对准了他,然而张霖森然一笑:“问她自己啊。”

众人:……

一辆加长林肯缓缓停在门前,黑色车门被侍者拉开,顾偕最先下车,他站在晃眼的镁光灯中,头发乌黑侧脸苍白,胸口系着朱红领结,脊背笔挺如箭,一双眼睛毫无波澜,冷漠地扫过全场,气温仿佛降低了两度,犹如华丽出场的教父。

顾偕理了理衣襟,转过身,彬彬有礼地朝车内伸手,紧接着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搭在了他手掌上,一袭红裙先从车内飘出,气质典雅的美人钻出轿车后座,大方地冲记者们一笑。

那是他的太太,柏素素。

“顾先生!请问深蓝资本如何回应此次逮捕?”

“听说荔塘区检察院监听了深蓝资本大半年,掌握了大量内幕交易的证据,深蓝是否会放弃收购王冠集团?”

顾偕被柏素素挽着胳膊,两人目不斜视地走上红毯,对两侧的乱哄哄的声音充耳不闻。

“传闻红皇后和荔塘区检察院做了无罪交易……”

顾偕停住了脚步,脸色森然,一双眼睛冷冷望着说话方向,那记者的后半句话瞬间消音,握着话筒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这个男人前半生从刀光剑影里走来,坊间留下了或真或假徒手杀人的传说,即使洗白上岸多年,身家亿万,他不动不笑单单站在人面前时,也会有一种强大的压迫感,仿佛随时能从燕尾服下掏出一把手枪。

靠近门口的一块区域陷入了沉默,记者们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而最先问了致命问题的那个记者脸色发白,目光飘忽。就在这死寂一样的气氛中,不远处台阶下忽然爆发出了新一轮喧嚣。

“朱小姐!”

顾偕一愣。

“朱小姐!荔塘区对深蓝的突袭您是否早有耳闻?”

“听说地检只要你供出海鹅案牵涉名单就免去你十五年的指控!”

“朱小姐……你和尹先生分手了吗?”

朱砂一身深红色低胸礼服,栗色长发高高挽在脑后,前胸深v露出雪白的胸口,在闪亮的灯光中,她修长的脖颈、清晰的锁骨与丰满的胸部融成一片耀眼的白色,一条垂至胃部的钻石项链散发着熠熠光芒,整个人如钻石般冰冷闪耀。

她唇边微微含笑,脚下踩着红地毯,无视掉所有喧嚣吵闹,独身一人自夜色中来。

顾偕眼底猝然紧缩。

——她怎么来了?

·

30个小时之前……

【12月6日,星期六,14:00】

“今天星期六,办不了保释,我们都清楚尹铎一定会晾着蔡先生,直到他心理防线崩溃,所以除非蔡先生主动招供,不然两天之内各位都是安全的,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不清楚尹铎手里到底有什么牌。”

地板上摆满了纸箱,精英组五人埋头于堆成山的文件中,目光刷刷从纸上扫过,左右手同时分拣文件,白清明将大家挑选出来的文件汇总到一起。每个人都面色凝重,动作迅速,仿佛慢一点,死神的镰刀就会落到背后。

——蔡翔参与过的案子,所有资料必须立即销毁,一旦尹铎传唤相关文件作为证据,这其中见光死的内容足以让他们每个人都判上二三十年。

“蔡先生和这个质检组长孙嵩明是高中同学,两人关系不错,所谓人以类聚,各位和蔡先生处事多年也都知道他是什么人,”宁天辉指着扎板上那张陌生男人的照片,“孙嵩明也是个正直的好人,据他妻子说,今天上午有位粉色头发的女人去找过他,两人谈了二十分钟,随后孙嵩明就哭着认罪了。”

——粉色头发。是尹铎的得力干将,助理检察官薄兮。

顾偕后腰靠在桌沿,面色阴沉,不发一言。

“想用蔡翔轰开深蓝?尹铎可真犯了个大错,”朱砂冷笑着,举步走到茶几前,对忙碌的精英组五人说道,“尹铎不知道监听了我们多久,三个收购案在他眼皮子底下运作,他最后却从赵凯源那里入手,抽了这么一个小角色出来,是因为你们做得都很干净。”

精英组五人脸色凝重,茶几上摆着的那五六部手机仿佛在空气中无声地嘲笑着他们。

经过检查,朱砂和精英组五个人的手机全部开启了麦克风权限,信号实时连接卫星,相当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窃听器。

顾偕的手机自然也在监听范围内,但他平时只用一次性手机接打电话,智能机经莫测改造也装了反监控装置,混过黑道的警觉性让他在这场窃听风云中成功置身事外。

鹿微微眉头紧皱:“那现在怎么办?”

她和鹤楚然负责收购环球恒通,然而这家公司经营状况良好,想收购势必得先用点小手段投石问路,他们原本打算这几天在便利店上搞点丑闻出来再开始收购谈判……

此时此刻,鹿微微背后冒着飕飕凉风,如果她早几天动手,那么现在戴上手铐的不是蔡翔,而是她与鹤楚然。

“一切照常,先回家过周末吧,明晚还有‘黑珍珠’,”朱砂冷静道,“尹铎越让我们乱,我们越要稳,躲开所有非常规操作,继续跟进手上项目,至于环球,先当成普通投资,收购延后。”

众人默然点头,收拾了乱糟糟的文件,先后离开顾偕的办公室。

“宁先生,”朱砂又走回来,迎上宁天辉的目光,“尹铎会千方百计阻挠保释,蔡翔可就托付给你了。”

“你不担心他叛变吗?”

宁天辉似乎觉得有点好笑,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蛇蝎美人竟然会优先考虑属下的安危。

朱砂挑眉笑了笑:“你猜呢?”

始终未置一言的顾偕抱臂站在一旁,目光在宁天辉与朱砂之间来回打量了许久,不满地皱起了眉心。

宁天辉,纽港市排名第一的黄金单身汉。初次见面,他对朱砂说的第一句话是:“如果这个案子我输了,那么我最对不起的人是我自己。”

“哦?”朱砂挑起眉心。

宁天辉礼貌地松开了朱砂的手掌,笑道:“我要不是你的律师,一定会约你喝咖啡。”

当时的顾偕真心希望朱砂能够自由。

宁天辉并非坚定的独身主义者,如果朱砂对宁天辉也有意思,那么他不会阻拦。不过就在那几秒钟的时间里,顾偕脑海中瞬间浮出七八条宁天辉不合适的理由:

律师油嘴滑舌,犯了错误也有一堆理由为自己开脱,朱砂吵架一定吵不过他;没有一个长期固定伴侣,前任太多;听说上大学时曾经和女老师谈过一场举世皆知的恋爱,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不可能全心全意爱朱砂;律师工作忙,没时间陪朱砂……

朱砂可是他一手塑造的完美杰作,这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能配得上她。

哪怕签了代理合同后的宁天辉不再和朱砂调情,但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顾偕还是忍不住暗戳戳地想他和朱砂哪里不合适。

直到今天,在蔡翔被抓、深蓝身陷危机的这种时刻,顾偕脸上冷峻严肃,脑海里竟然想的是:他们站得太近了。从刚才宁天辉布置扎板开始,他们俩的胳膊就总是碰到一起。

宁天辉拎着公文包离开,办公室只剩下了顾偕和朱砂两个人,空气倏然安静下来。

顾偕倒了两杯威士忌端过来。

“我得去安抚蔡翔的新婚妻子和父母,”朱砂淡淡道,“毕竟蔡翔是和我有分歧后才走的。”

她言语疲惫低落,方才在众人面前的自信与淡定都随着这口酒散去了,像一只卸掉了外壳的刺猬,在顾偕面前露出粉红柔软的肉体。

顾偕心底一暖,忍不住想要揉揉朱砂的头发,手刚一抬起,却猝然顿在半空。

——不行。

朱砂是昂扬的战士,她流露出这片刻的疲倦因为他们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世间最美好的情感莫过于失而复得。

差一点,尹铎就要成为朱砂心中的遗憾。

他不能让朱砂知道,这种庆幸一旦被朱砂理解为了安慰,他的小姑娘可就要炸毛了。

顾偕抿了一口酒,平静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明晚是黑珍珠慈善夜,您必须出席,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个时候深蓝要保持曝光度。”

黑珍珠慈善晚宴是金融街对二战前那段金融市场繁荣历史的致敬,浮华的灿金的颜色在高超设计下非但没有显得土豪俗气,反而勾勒出昔日纸醉金迷的幻影。

朱砂刚一迈进宴会厅,众人视线便立即汇聚到她身上,她坦然自若,从经过身旁的侍应生手中端了一杯香槟,没有加入到任何谈话中去,只往空地上一站,几个男人自动朝她身旁聚集。

柏素素正尽职尽责地做一个豪门太太,她认识每个人上前攀谈的人,三言两语就能找到共同话题,言语温柔,与任何人都能相谈甚欢。

顾偕被她挽着手臂,无心听她说什么,只要在她眼神看过来时点点头,或者敷衍着“嗯”一声,他的任务便完成了。

他把玩着手里的香槟杯,灯光下的杯壁亮如镜面,清楚地映出朱砂的身影。

“朱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朱砂一回头,只见一个位戴着无框眼镜年轻男人,微笑着朝她走过来。朱砂歉意地向身旁众人点了点头,随即迎向那个禁欲系的英俊男人。

“是啊,这么巧,我也很惊讶。”朱砂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半点惊讶都没有,很明显是在故意调侃。

他问:“你一个人?”

朱砂晃了晃香槟杯:“你后悔早上没约我?”

男人笑而不语,目光越过她身后,略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回头。朱砂转过身,只见顾偕和他太太两人正朝这边走来。

这四个人两两相对,两位女士穿着颜色完全相同的及地长裙礼服,微笑着向对方点头。

深红色是朱砂的标签,深v领开至胃部,礼服只遮住了乳房的半侧,雪白的背部则完全暴露在灯光下,后背只有几条极细的链子固定住衣料,凸显出清晰的蝴蝶骨,整个人犹如火辣性感的尤物妖孽。

而柏素素竟然罕见地穿了深红色礼服,只是礼服样式略微保守,抹胸露背,气质典雅高贵。

面对面站立的位置,让两个绝色佳人的身影倒映在彼此眼底,顾偕心中一沉,这个场景蓦然有些眼熟。

“这是我老板顾先生和顾太太,”朱砂客气而疏离,介绍两边,“这是我的医疗股顾问,易言,易先生。”

柏素素温柔道:“我记得,我们见过。”

顾偕眼底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