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一声巨响,一辆保时捷911从路口急转而来,橡胶轮胎急剧摩擦着柏油路面,发出尖锐刺耳的急刹声。
酒店门前还站着几位告别的宾客,全场一片安静,易言在众人愕然目光中反手甩上车门,将车钥匙抛给了目瞪口呆的门童,匆匆消失在长廊尽头。
易言身形挺拔修长,面容冷淡俊美,周身那无欲无求的仙气随着他急匆匆的脚步烟消云散了。他大步流星两三步穿过长廊,顺着石阶向上,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门廊台阶上正站着一男一女。
男人手里撑的黑伞遮住了女人上半身,而女人穿着一身深红色长裙,肩膀上还搭着那件碍眼的燕尾服。这时,男人将伞柄递给女人,自己举着手机走进了僻静处,转身的刹那间从伞下露出了苍白英俊的侧脸。
——那是顾偕。
轰隆隆!
淅淅沥沥的小雨顷刻间转成为倾盆暴雨,万千道水线贯穿天地间,水流哗哗冲刷着台阶。
易言站定在暴雨中,胸膛急剧起伏:“朱小姐!”
黑伞下的红衣女子似乎一惊,正要转过身来,只听易言又吼道:“你别动……也别转身!”
红衣女子维持着半转不转的僵硬姿态,黑色裙角与燕尾服下摆在风中纠缠飘动。
易言松了口气,自嘲般笑了笑:“我怕你一转过来,我就没勇气了……”
他慢慢抬步向前走去,停在了红衣女子背后那一步之遥的空地上,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连声音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我只想告诉你,三年零五个月前,我们第一次在拳馆遇见的那天,我有回头去找你,想约你去拳馆楼下的餐厅吃早餐,那家餐厅有纽港市最美味的薄饼,但一定要搭配七又四分之一勺的枫糖浆,如果你不能准确地倒出七又四分之一勺,我愿意帮你。
“爱情是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同时作用的迷惑产物,相爱三个月后多巴胺会慢慢减淡,维持亲密关系的是人类单一的行为模式,也就是俗称的‘习惯’,我愿意违背基因带来的本能和天性,承诺永远为你倒七又四分之一勺枫糖浆。”
“两年零三个月前,我们因为陆小姐再次见面,那天你说,我的分析报告是你见过的最清楚易懂的、我是你见过的最负责的顾问,我想告诉你不是,因为从我们在拳馆相遇的那天开始,我研究了所有基因医疗相关的所有资料,发给陆小姐那份报告,我是特意为你修改过的,因为我一直想,如果下次在拳馆相遇,我可能会约你去吃薄饼,那时候我会分析给你听。”
“一年零十个月前,你在拳馆走廊上犯了心脏病,你说那天下午你要去见尹检察官……那是你第一次见他,你走后我立刻冲下楼去找你,因为我想送你回家,我想告诉你尹检察官很难对付,请你不要轻敌。”
闪电倏然劈下,映亮了易言苍白的侧脸。
如果今天早上没有犹豫那一分钟,他本来可以作为朱砂的男伴出席宴会。
那样在大厅门口,当顾太太为她解围时,他可以揽着朱砂一起离开;他可以在尹检察官和顾先生争夺黑珍珠耳环时也举手竞价;他可以在顾先生还给他衣服时,名正言顺地拒绝收回;甚至现在,他应该正送她回家。
“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回应我,但我只是想告诉你,在你认识尹检察官之前、自从今天早上你离开拳馆后、自从四年前我在拳馆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你的脸就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易言呼吸越发粗重,屡次错过的遗憾与难以自抑的思慕随着每一次喘息从喉咙里溢出,他沙哑问道:“我知道你‘只嫖不约’,既然你肯为尹检察官打破原则,那么请你能不能也给我一个机会?”
轰隆隆——
暴雨将天地间浇灌白茫茫一片,易言全身被雨水打湿,头发贴在脸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气氛无声无息地凝固,时间变得无限延长。易言眼底猩红,目光直勾勾盯着面前那一道深红色的身影。几乎转瞬之间,暴雨骤停,哗哗水流声变弱,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一道清亮的少年音从门口方向传来:
“boss?您看见朱小姐了吗?她说在门口等我,我找不到她了。”
易言一怔,向身旁转头。
门廊之下,顾偕脸色灰白,一双浅色的眼珠死死盯着他。而顾偕身旁正站着精英组的那位少年天才鹤楚然,少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怪异,眼珠子在滴溜溜在几人之间转来转去。
这时,黑伞下的红衣女子慢慢转过身,露出一张美丽精致的面孔,她淡淡说道:“和偕神在一起的,并不只是红皇后啊,易先生。”
易言顿时僵硬。
“我只是穿了我先生喜欢的颜色,”柏素素苦笑道,“没想到红色已经是朱小姐的标签了,抱歉,我下次会避开的。”
周遭空气一凝,气氛顿时如同弓弦般无声无息绷到最紧。
从身侧投来的那道视线如刀片般锐利,仿佛要将易言刺穿割碎,但他没有精力理会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呼了口冷气,正想抬步离开,突然听见鹤楚然惊呼一声:
“欸,那个是朱小姐吧?”
青砖地面上覆盖着一层水光,夜空依然飘着小雨,极细的雨丝落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浅浅的波纹。
夜色中,尹铎单手撑伞,另一只手揽住朱砂腰侧,两人并肩走下台阶,从门廊至酒店后门这一段路上灯火璀璨,清清楚楚映照着两人的侧影,他们似乎在伞下交谈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梁柱后那几道目光。
专车还没有来,两人背对着门廊梁株的方向,停在距离门口几米的地方,那柄巨大的黑色雨伞遮住了两人的上半身,旁人只能从他们双腿的方向推测他们的动作。
“马上十二点了,在我的南瓜车消失之前,我可以作为你的男朋友,向你讨一个吻吗?”
雨伞之下,尹铎略微低下头,凝视着朱砂的双眼。
朱砂挑眉问道:“你不怕爱上我了?”
“整个纽港市都以为我们睡过了,”尹铎语气中带着半真半假的委屈,“被你摆了一道,一点甜头都没有,我也太亏了吧。”
朱砂仰头回望着他,又平静地问了一遍:“你不怕爱上我了吗?”
“恐惧源于未知,逃避不是……”
朱砂直接打断:“你不怕爱上我了?”
“……”尹铎渐渐俯下来,鼻尖亲昵地蹭着朱砂的鼻梁,低声问,“你是复读机吗?”
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他们站得很近,鼻息将空气熏得发烫,不知谁的心脏隔着彼此紧紧相贴的胸膛在怦怦搏动。
朱砂嘴唇止不住颤抖,从齿缝中挤出微弱的声音:“你不怕吗?”
尹铎认真注视着她,没有回答。
“嗯?”
“……”
两个人四目相对,瞳孔深处映着异样的微光。
黑色雨伞遮天蔽日,将他们完全隐没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刹那间,喧嚣吵闹唰然退去,全世界只剩下了这方寸之地。
门廊梁株后,鹤楚然目瞪口呆:“他们是在接吻吗?”
顾偕面色铁青,眯起双眼,死死盯着那柄黑色雨伞。
——高跟鞋与皮鞋脚尖相对,似乎是面对面站着?
鹤楚然吸了口凉气,看起来百思不解:“朱小姐不是要和我们回深蓝加班吗?怎么我就上了个厕所,她就和敌人跑了?一般来讲,这样手牵手离开宴会的都是去开房了吧?”
顾偕冷冷抛下一句:“你少和张霖混一起。”
他语气实在太恐怖了,以至于柏素素下意识冲鹤楚然歉意地笑了笑,紧接着,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名媛,她又忧心忡忡地望着了易言。
易言显然平静了下来,恢复了淡漠的神色,只是淡淡凝视着门口,看不出喜怒。
柏素素无声叹息了一下,走到顾偕身边,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说道:“我们走吧。”
这时只听鹤楚然猝然惊呼一声:“卧槽?!”
柏素素顺着他的视线穿过弥漫着水汽的夜色——
夜幕下积云层层叠叠,大风呼啸着几乎吹折了树,满地树叶在风中盘旋。
宴会散场,宾客们三三两两在聚成一堆,男人们的风衣下摆和女士们的长裙都随风飘荡着,一边等自己的车,一边客气道别,于此同时他们的目光还都瞥着不远处那柄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