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天色暗淡。
“赵凯源、林缘、楼经纶、姜子墨还有申彭季都乐意出庭作证,向田渊倒是有点麻烦,不过大陪审团强制召唤,他不能拒
绝出席。”
检察官办公室里开了日光灯,略微惨白的灯光从头顶直射而下,将薄兮那张本来就严肃冷漠的面容照得仿佛毫无温度的石
膏像。
袁崇抱着文件站在一旁,附和道:“没问题,凭老大你的嘴,只要上了证人席,没有套不出来的话。”
尹铎坐在办公桌后,敷衍着“嗯”了一声,放下手机,又心不在焉地随手翻了翻办公桌上的文件,随后视线越过办公桌前
站立的两人,望向他们身后的墙壁。——时钟指针轻轻向前移了一格。——17点54分。
袁崇笑吟吟道:“着急下班?”
“没有。”
“佳人有约?”
尹铎苦笑着:“她不会来的。”
“哟?还真有情况啊?”
“没有,”尹铎摆摆手,“这些我知道了,你们……”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咚咚敲了两声。
“请进。”
办公室门推开,查浦枫一进入房间,气氛瞬间僵硬。薄兮立刻沉下脸,扭头望向一旁,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她,而
喜怒本就形于色的袁崇更是没忍住哼了一声,全身上下都表示出厌恶她的样子。
职业责任调查办公室某种意义相当于警察的内务部,在公职人员眼中虽不至于是告密者,却也和小人别无二致。
年底要交的各种材料文件本就多,最近还有重中之重的少年犯奸杀案与深蓝金融案要忙,查浦枫好像看不见大家眼下的黑
眼圈和苍白疲惫的脸色,这几天她像个清高古板的数学课代表,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地审讯众人,连去茶水间倒杯咖啡,都得和
她斗智斗勇。
不过这个女人凭一己之力在七天内把荔塘区上上下下几百人都问了一遍,还是让很多人心生佩服的。用袁崇的话来说,如
果不是查浦枫不会讲畜生语,恐怕连门卫大爷养的田园犬都得被调查狗料预算有没有超支、有没有接受过外人的投喂。至于这
种问题为什么不能用人话问大爷?因为她嘴里哪会讲人话啊。
“尹检察官,”查浦枫推了推黑框眼镜,“方便聊聊吗?”
袁崇和薄兮识趣,点点头正要转身往外走,忽然只听尹铎说道:“等等——”
尹铎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双臂抱着肩膀,居高临下地望着查浦枫。办公桌上亮着台灯,他上半身几乎被笼罩在灯光之外
的阴影中,一双桃花眼在金边眼镜后反着光。
“你们俩也一起听着,”他道,“一会儿出去,把查女士的话一字不漏转告给大家。”
尹铎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查浦枫,却在对袁崇和薄兮说话,这是一个十分明显的挑衅行为。
“我相信荔塘区没有不可告人的事。”尹铎道。
查浦枫眼底暗了暗。
两个人隔着办公桌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坐下来的意思,房间内的气氛一下压到最紧。袁崇和薄兮对视了一眼,一同转过
身,站到了一旁。
“你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上司,属下们也都有分寸,在是否滥用职权的问题上,我确实一无所获,”查浦枫有意无意瞥了一
眼薄兮,“但您的情感生活太过……”
尹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我一不和未成年睡,二不在诉讼期间和法官睡,这能算哪门子有问题?”
“尹检察官怎么就急了呢,”查浦枫笑道,“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薄兮身体一僵,猛然走上前:“你的……”
尹铎朝薄兮飞快瞥了一眼,抬一手阻止了她继续说话。
房间内,只有真正吃瓜观战的袁崇一脸蒙逼,他侧头望着薄兮,似乎非常疑惑向来滴水不漏的薄兮为什么会冲动维护尹
铎,而且目前来看,站下风的也不是尹铎。
“那么请问,我是利用检方身份逼她和我睡了,还是泄露内情故意放过她?”尹铎盯着查浦枫,缓缓道,“查女士,还有
五分钟就六点了,我建议余下五分钟里你能去把出门卡还给后勤,收拾好你的私人物品,并且在六点钟准时离开检察院。”
虚空中那根无形的弦骤然拉到最紧!
袁崇心脏怦怦直跳,视线在尹铎和查浦枫之间转来转去,而身旁的薄兮握紧了拳头,似乎随时都要冲上去。
查浦枫迎着尹铎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良久后嘴角才勾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后会有期,尹检察官。”随即她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袁崇松了一口气,感觉到那根弓弦还没彻底放松下来,只听尹铎说道:“袁崇你先出去。”
“哈?”袁崇一愣,下意识瞥了一眼薄兮,只见她眉头紧皱,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线,僵硬地注视着尹铎。他赶紧收拾了桌
上的文件,夹着尾巴溜了。
办公室大门开了又合,房间内只剩下了两个人,一时间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你刚才想说什么?”尹铎活动了两下僵硬的肩膀,向后靠回椅背上,朝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扬了扬下巴,“坐。”
薄兮没有动,原地摇了摇头:“我多心了。”
“我听说这几天查浦枫一直缠着你?”
“查浦枫告诉我,”薄兮抬眼头,定定注视着前方,“您向检查长保了我。”
“嗨,这事儿啊。”
尹铎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端起凉透了的乌龙茶喝了一口。
薄兮一言不发,僵硬地站着,胸前不住起伏。
“我还以为她成功策反了我最得力的下属呢,实不相瞒,你这几天划水摸鱼,还趁着午休时间去面试,可真吓死我了,”
尹铎在薄兮疑惑的注视中放下了茶杯,笑道,“放心,你的工作能力有多强所有人都看得见,更何况我名声在外,‘办公室恋
情’太纯情、‘潜规则下属’太缺德,不管什么风言风语,过几天就都没了。”
薄兮摇头,神情肃穆道:“您本来可以换一张免死金牌的。”
“免死金牌是给死囚用的,我这么聪明,这辈子连囚车都摸不着,你放心吧。”
薄兮神情微松,低声抱怨道:“不免死也还有钱,至少明年的财政预算足够付加班费的。”
“哦对了,你提醒我了,”尹铎翻了翻桌面上的文件,“我们现在有钱了,你去让人查一下公路摄像头,把这半年朱砂的
行车记录都标出来,我记得她常开的是一辆宝蓝色法拉利sf90stradale,但是好像很久没见过了。”
桌面上乱糟糟一片,尹铎翻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找什么。那动作略微浮夸,明显是不想在刚才的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可是
薄兮没有放过他:“老大——”
“算了找不到了,你那儿应该有朱砂所有车辆的备份记录,一会儿……”尹铎一抬头,对上了薄兮严肃的面容,后半句叨
逼叨猝然被咽回了喉咙里。
他叹了口气,认真道:“问你个问题,一个被性侵到奄奄一息的女人躺在路边,因为急于救治,医生洗掉了她身上的
dna,除了受害者的供词,人证物证都没有。这场诉讼你必败无疑,但是开庭前一晚,你有一个机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修
改物证的机会,你会怎么做?”
薄兮思索许久,正要开口回答,尹铎突然道:“别告诉我,你的答案,代表你的选择。”
“正义和良心并不总是绑定的,我们和‘他们’的区别就在于是否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尹铎道,“我也不会一直纵容
你,孙嵩明的律师提起了民事赔偿,所以你今年的年终奖没有了。”
半晌,薄兮轻声道:“谢谢您。”
墙上挂钟走到了六点零一分,尹铎蓦然望向窗外。天色深黑,路灯昏黄,车辆在马路上疾驰而过,呼啸着带起一阵寒风。
“还有……”尹铎垂下眼,嗓音冰冷,“去把那个消息露给记者吧。”
薄兮先是一怔,随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微动闪动:“是。”
·“喂宝贝儿,这么早就想我了……”张霖按下蓝牙耳机接通建,单手扶着方向盘,嘴角勾起一丝轻浮的笑,“嗯?什么保
险?”
晚高峰时段,金融街拥堵成大型露天停车场,浩浩荡荡的车流亮着猩红尾灯缓慢向前移动。
车窗外的路灯光影勾勒出张霖英俊的侧脸,紧接着下一秒,不知电话另一端说了什么,他脸色骤然大变,一双眼珠子瞪得
血红:“我操他妈的!能往后延一会儿吗?”
他猛打方向盘挤出拥挤不堪的车道,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咣当一声撞上了前方那辆麦卡伦的屁股。
张霖砰地反手甩上车门,举着手机大喊: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先进广告进别的新闻进什么他妈的都行!十分钟我就要十分钟!”
前车车主似乎被张霖火烧房子的焦虑程度震住了,又看了看肇事的是辆兰博基尼,还没等张霖说话,先大方一摆手让他先
走了。
张霖一边举着手机,一边拨打着电话,穿梭在拥堵的马路上,消失在夜色尽头。
·深蓝资本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