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都没有睡着,正打算叫护士进来打一针安眠药物,忽然门被敲响了两声。
护士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朱小姐,您睡着了吗?”
朱砂立即下床开门:“怎么了?”
“邵先生醒了,”护士面色难堪,犹豫了一下说道,“非要见你。”
这个“非”字有多麻烦,朱砂方才见识过了。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邵俊进手术室抢救才过了两个多小时,恐怕麻药劲儿还没过去,他先凭着惊人的意志力醒过来了。
朱砂无声叹了口气。
反正也睡不着,倒不如先把这家伙解决了。她穿着一次性拖鞋,回身去拿外套,余光一瞥,只见长椅下方堆着小山似的烟灰,十来个暗黄烟头夹杂着烟灰,十分显眼。
一瞬间,她仿佛看见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影默默坐长椅上,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的侧脸,满身鲜血如门神一样守在门口。
……这是何苦呢?
朱砂心情复杂,穿上外套随护士往外走,问道:“顾先生在哪儿?”
“刚刚有位女士来了,顾先生和她在外科清理伤口。”
“女士?”
“年纪和您差不多。”
“什么样?”
“漂亮、优雅、知性美。”
“知道了。”
朱砂垂下了眼,自嘲般勾了勾嘴角。
·
“多莉生物的前身是个为了走私稀有实验动物而注册的皮包公司。几年前搭上了麻斯大学的实验室,开始研究不靠谱的神经科学,业内一致认为多莉是疯狂的理想主义公司。两年前,柯蓝博士加入,主导的外骨骼与生物神经联合实验。本来也没什么水花,直到朱小姐重仓,多莉被强行提咖了。”
外科处理室,顾偕裸着上半身坐在椅子里,正被护士长拿着镊子清理后背的玻璃碴。
鹿微微搬了小凳子坐在一旁,拧开矿泉水瓶咕咚喝了两口,忍不住用余光瞄着老板线条流畅质感紧实的胸肌。
“多莉公布利好消息之前,朱小姐小购了一笔,没想到下午尹铎就带人来找茬儿了,八卦杂志暗示我们和多莉有内幕交易,然后多莉就这么登上了舞台。不久后因为树懒基金暴雷,股市大跌,朱小姐掐着这个时间点又重仓了多莉,然后金融街发生了一场车祸,就是机械臂拯救伤者的那事儿,朱小姐当时还在场来着。那时候市场的目光集中在机械工业上,没有注意到生物医疗股,所以多莉倒是什么动静。
“车祸后没几天,多莉宣布利好,股价小涨一波,然后多莉的总裁高调融资、上各种节目宣传,但走势一直半死不活的。我们几次调整的时机都非常准,断断续续也在多莉生物上小赚了几百万。
“最近一次多莉股价抽风,因为跨年那个玩空中飞人的神经病免费打了个广告,股价一下飙过了60。从元旦到春节一路狂涨,本来以为节后能回落,没想到昨天晚上整个金融街都在传说水母公司要收购多莉,现在距离开盘竞价还有四十分钟,我估计至少得奔90去了,唉,去年这时候,多莉股价还不到9圆。”
鹿微微讲得轻松,来自于假期里做了不少的功课。重大事项披露书、营销新闻和各家分析师的点评报告全都看过一轮。她本来打算多看几个数据再提交报告,昨晚收购消息一出,逼着她不得熬了一个通宵把分析报告写完。
等九点钟上班再汇报,那距离开盘就没几分钟了,所以早上七点一写完,她立刻给朱砂打了个电话,没想到通话自动转接到了白清明手机上。
白清明知道朱小姐对多莉生物的执念,不敢用糊弄鬼那套应付她,挂了电话两分钟后就把医院地址发了过来。涉及到内幕交易,不能在电话里谈,于是她穿戴整齐,抱着慰问病人的龙胆花来到医院,准备接受来自二老板的赞扬,没想到先被坐在病房外从噩梦中猝然诈尸的大老板吓了一跳。
“友好收购?”顾偕问。
“啊?”鹿微微猛地回神,“啊不是!”
顾偕颈后有一道五六厘米的伤口,正被护士长按着脖子缝针。从护士长那一副憋屈不满又欲言又止的表情来看,估计是腹诽他应该一进医院就处理外伤,却硬生生拖了好几个小时,不仅他遭罪,她也麻烦。
顾偕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连上班都等不及,是要在开盘竞价前动手吧。”
鹿微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朝他后背的护士长瞥了一眼。
空气安静了,中年的护士长清楚接下来都是她不能听的商业机密,手上加快了速度,最后一针缝完,端着药盘离开了房间。
门板嘎吱合上,鹿微微收回目光,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只听顾偕问道:“多莉和水母相互勾结?”
鹿微微一怔,揭露谜底前被人抢先说出了答案,一盆冷水浇灭了她那点雀跃的小心思。
“……对。”
“多莉的目标是薪医疗和辛黄制药?”
“是……”
“多莉把朱砂当枪使了是吧。”
答案又被提前公布,鹿微微只能憋屈地点了点头。
·
icu病房门口。
“到了这一步大家也不能好聚不散了,我手里有你犯罪的证据,你开价吧。”
邵俊斜靠在门框上,面容苍白虚弱,说话带着虚弱的气音,却还强撑着一股劲儿,恶狠狠地盯着朱砂。
“坏人不是这么当的,宝贝儿,”朱砂没有换无菌服,笑着摇了摇了头,指向墙角里的沙发,“你介意我进去坐下吗?折腾了一夜还没睡觉呢。”
不等邵俊回答,她撞开邵俊的肩膀径自往墙角走:“离行业大会不到半个月,临门一脚,你这就想跑了?”
邵俊没有吭声。更哆内容請上:n18wen.
“没想到谜底这样解开的,“朱砂深深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非常遗憾地摇了摇头,旋即迎上他的双眼,“从你第一次进医院,给我看手机视频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双面间谍。”
轰一声,空气无声地爆炸!
邵俊浑身一僵,额头的冷汗登时流了下来。
而朱砂仿佛对他的异样毫无察觉,跷起了二郎腿,后背往沙发里一靠,问道:“难道你觉得一个长得那么像顾先生的人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我不会有一点怀疑吗?”
邵俊一动不动地靠着病房门,刘海遮住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
半晌,朱砂叹息道:“你那个千字五十的故事里,生在下城区是真,洁身自好是真,惹了黑帮的麻烦也是真。”
十个月前。
“……妓女的孩子不卖给人贩子也活不了多久。早死早托生,那小子就是倒霉在比他妈活得久。亲妈死的时候他才三四岁,自己扒过垃圾桶,大家偶尔也施舍他,不过那种地方,亲儿子都能卖了嗑药,哪有闲心管别人儿子。”
早上五点,房间里亮了一夜的灯终于关闭,朱砂举着手机,跨过行业分析书铺了满地,走到浴室门口,悄悄推开门。只见浴缸里的老板被温水煮了大半夜还没醒,胸前起伏平稳,似乎睡得很香,不过他脖子正斜靠在浴缸边沿,肯定要落枕了。
朱砂体贴地没有叫醒他,只是摇摇头,关门走向了阳台。
“那小子和顾先生很像,不混黑也不碰毒,小时候在按摩店给人跑腿、踩背,十二三岁就卖苦力。然后他妈的小姐妹心衰竭了,他开始下海卖身还给帮派运毒,偷了陈三两公斤海洛因,这才惹了一身骚。”
东方天际亮起青黛色,高楼大厦在晨色中逐渐染上透光的鱼肚白。朱砂手扶着阳台栏杆,望着远处正在苏醒的城市,忽然背后贴上了一个热源,紧接着她的浴袍被一把掀开,在浴缸里泡出褶皱的大手大肆抓揉她的臀部。
“你说她是邵俊的什么人?”朱砂闭着眼,咬牙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我刚才没听清……”
“没骂人,就是他妈的同行小姐妹,”莫测的奸笑从电话里传来,“俗套的洗白人生总有个狗血转折点,车祸、失忆、白血病三选一,这小子中了个‘心脏病’。据说这小狼崽子七八岁的时候,有个男的吸毒吸嗨了想要鸡奸他,他一个小孩也不知怎么地把对方给捅了,下城区哪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啊,这小孩儿本来就是死路一条了,但他妈的小姐妹就住他隔壁,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替他求了个情,妓女怎么求情,朱小姐你也能想到,那男的还是个重口的,把妓女玩得很惨。还算这小子有良心,那女人才白捡了个便宜儿子。”
……
高级病房的窗外正对着后花园,早春二月,花园里的树枝依然光秃秃的,几只小麻雀在枝头跳来跳去。
朱砂收回视线,望着邵俊,问道:“毒品磨灭她的美貌和肉体,你喜欢的,是她的风卷残荷吗?”
那一瞬间,邵俊眼皮重重一跳,猛然起抬头,用渗着血纹的眼珠恶狠狠地瞪着朱砂。
时间在对峙中凝结,从窗缝传入的雀叫声将房间内的寂静衬得吓人。
邵俊脸色扭曲,猛地闭上眼,喘着粗气。
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隐秘情愫被猝然捅破,无处宣泄的情欲与难以言喻的尴尬交织盘旋在病房内,于虚空中发出一声重响,彻底撕开了迷雾后的伪装。
……多少个夜晚他背靠着墙板,堵住来自隔壁的声音,又就着那不堪入耳的声响发泄出来。
邵俊握紧了拳头。
朱砂眼底笑意加深,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为难他,话锋一转问道:“你有没有检查过你的手机?就是我在医院给你那个……”
邵俊睁开了眼,注视着朱砂,却没有任何回应。
朱砂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下了免提键——
“你知道我养了一个黑客团队,这几个月,你给谁打过电话……”
“……黑客团队这几个月,你给打过什么电话、发了短信……抱歉……”
朱砂的手机中传出重叠的电子音,如同两个手机贴在一起对话。
邵俊咬紧了牙关,神情阴郁锐利。
“抱歉,它的监听范围是十米,虽然……我没有听过你和柯蓝那个,”朱砂按灭了屏幕,重复的声音当即停止,她真心夸奖道,“但是我的监听团队都说你很厉害。”
邵俊靠着门板,重重喘息着。如果说方才他只是生气和惊讶,现在则是愤怒了。
“我们第一次在医院见面时,你根本就是病急乱投医,敲我一笔钱是下策,变成我的小狼狗才是上策。这样你就可以联系你前雇主,接两家的单,赚两个人的钱。”朱砂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阳光照着她的侧脸,将皮肤映得冰白,“你对我们两个人都不忠心,所以四月二十三号,你被柯蓝带回家的第二天早上就向你的前雇主发了信息,可惜他没回你。”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和柯蓝给你的钱足够你支付你‘女朋友’的医药费,你还算乖巧,偶尔从你在‘事后’的聊天……啧!男人还真喜欢在‘事后’谈心,你只是对柯蓝很抱歉,也没对我动什么手脚。”
“因为你知道,我和柯蓝是绑在一起的,我要是因为内幕交易被查了,牵扯到你就会让柯蓝受到伤害。你讨厌我,却不想因为我伤害到柯蓝。直到你‘女朋友’的情况恶化,你要去黑市买心脏才坐地起价,一步步试探我的底线。”
“我知道你拍了龙虾店接头的过程,然后一遍遍联系你的前雇主,毕竟性爱视频只能羞辱我,商业犯罪可是能伤害到我的东西,”朱砂叹了口气,非常遗憾地看着他,“我真的希望你能联系上他。”
“我本来很疑惑,你缺钱为什么不直接问我要,毕竟我对你不错,后来才意识到,我在你心里是个心肠歹毒的坏女人,”朱砂垂下脸,苦笑着感慨道,“是啊,从没被爱过的孩子,哪敢撒娇哪敢有所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