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然跟在程郁身后,程郁说什么他都说好,地铁里冷风开得足,程郁和吴蔚然面对面站着,离得近了,吴蔚然才闻见程郁身上携带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吴蔚然看了几眼程郁,程郁抬起眼去看他时,他又收回目光,去看车上的广告。
从地铁口出来时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程郁带着吴蔚然进了一家颇有情趣的本地菜馆。赶上饭点,客人不少,程郁和吴蔚然坐在靠近街区的一张小桌前,点好菜以后,程郁给吴蔚然倒了杯水。
“先吃饭吧,吃过以后去逛逛。”程郁说。
吴蔚然端起水杯,笑了笑,说:“其实我吃过饭了。”见程郁好奇地抬起头来,吴蔚然说:“刚才跟戚晓寒见过一面,海城的特色菜,我刚才已经尝过了。”
程郁感到有些难堪,他慌乱地摆弄起手指,说:“我不知道……要不我们直接去外边逛逛也好。”
吴蔚然说:“没事,你不是在医院待了很久吗,应该还没吃饭吧。”
程郁坐在吴蔚然面前,总觉得两人之间的交流是如此小心翼翼,他们互相试探,又在不经意的时候互相戳到彼此的痛点,然后再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轻描淡写,继续相处。
菜上来后,吴蔚然果然吃了几口就不再吃了,他一直忙着给程郁布菜,直到程郁摆摆手,表示自己吃不下了才停手。吴蔚然放下筷子,说:“你应该多吃一些,感觉你最近瘦了。”
程郁眨眨眼睛,吴蔚然又问程郁:“翟宁宁最近好些了吗?”
程郁挑选着合适的语句回答吴蔚然:“这些天恢复状态还好,医生说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但是宁宁自己躺不住了,她不想错过期末考试,吵着闹着要出院。”
吴蔚然便笑了,说:“这么争强好胜不服输,是随翟雁声吧。”
程郁眼神慌乱起来,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但是吴蔚然也不需要程郁的回答,他给程郁盛了碗汤,摆在他面前,说:“慢点吃,你吃太快了。”
吃过饭以后程郁和吴蔚然沿着街边闲逛,程郁对吴蔚然说:“这条街是海城的特色老街,据说来海城的人都要来这条街。晚上比白天好看一些,所以晚上的人更多。”
街道两边都是小摊贩在贩卖纪念品,游客众多,程郁跟在吴蔚然身旁,看吴蔚然好像兴致不浅,两人走走停停,走到一个小女孩摆的小摊前,吴蔚然停了下来。
小摊上摆着一些手工编织的手链手环,还有耳饰项链之类的饰品,也有钥匙扣挂坠之类的东西,大多都是手工制作,有种粗糙又精细的美感。吴蔚然拿起一根手环,拉着程郁的手腕比了比。
摆摊的小姑娘立刻招揽生意,道:“这个哥哥真有眼光,这条手环特别衬肤色。我这个摊上这一个款式这两天卖的最好了。”
吴蔚然笑起来,说:“我也觉得好看。”
手环戴在程郁手腕上没有取下来,吴蔚然付了钱,他们二人往前走了几步,吴蔚然才拉着程郁的手腕,看着那个做工颇为粗糙的手环,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程郁盯着吴蔚然看,好一会儿,吴蔚然才低声说:“我不知道做什么才能留住你。我能给你的东西就像这个手环,简单,粗糙,平凡。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了翟雁声,放弃他能落在你手心里的更好的那一切。但是程郁,如果你愿意好好珍藏它,我也会很感激你的。”
程郁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又酸又涩,热乎乎的,好像很快就要有眼泪落下来。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吴蔚然便放下程郁的手腕,说:“走吧,再往前看看。”
吴蔚然不知道程郁要说什么,老实说他现在有些害怕听到程郁的剖白和自证。程郁每说一次,吴蔚然就会不由自主地沉沦更深,但最终往往都证明,程郁又会被各种各样的外力因素影响,从头至五,陷得更深的人只有吴蔚然一个。
他们二人坐在广场边巨大的雕塑下休息,雕塑下是繁茂的花坛和古树,其间摆着几条供人休息的长椅,正是夜风习习,往来游客市民最多的时候,程郁和吴蔚然坐着,面前人来人往,热闹之感比之白天也丝毫不减。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吴蔚然问程郁:“你觉得海城好吗?”
程郁不明白吴蔚然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吴蔚然便解释道:“海城是大城市,热闹繁华,生活便捷,比起云城,你喜欢待在哪里?”
程郁愣了一会儿,笑了,他说:“其实海城有多么繁华,我也很少见到。我虽然在海城出生,在海城长大,但是我生活的地方,其实跟繁华没有半分关系。”程郁望着远方,轻飘飘地说:“其实我比不出好坏,因为我长到这么大,能够让我轻松自在去做选择的时候其实很少,一向是旁人替我做决定,或是逼着我作出决定,更或者是别的人来决定我的人生。我只要活着就好,至于是在哪里,我都可以。”
吴蔚然没料到程郁是这样的回答,吴蔚然一直是目标清晰、方向明确的那种人,唯一让他感到棘手而且迷茫的人就是程郁,他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他和程郁之间巨大的成长差异。他想让程郁也体会一下自己所承受的迷茫和痛苦,未曾想到程郁一直陷在这样的痛苦中。
反倒是程郁,他举起手,对着路灯的光照着手腕上的手环,说:“不过吴蔚然,还是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或许永远都没办法去试着自己做选择。所以就算你有一天不想要再跟我这样纠缠下去了,我也可以理解,我仍然会感谢你。”
吴蔚然安静了一会儿,说:“明天能带我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吗?”
程郁回过头笑了笑:“你要是不忙,当然可以。”
程郁还住在翟家,跟吴蔚然在外边逛了逛,他们又坐地铁,将吴蔚然送回酒店,然后程郁独自坐车回到翟家。城南风景区里边的别墅区不允许出租车开进去,程郁在门口下车,沿着山路慢吞吞往回走。
他走得气喘吁吁,沿路虽然看着并不怎么陡,但一路都是上坡,只是将坡度做缓了些,若是走路,的确很累。
程郁正走着,身后有车灯照向自己,离得近了,响了声喇叭,是翟雁声开车回来了。翟雁声降下车窗,看了眼程郁,程郁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翟雁声在路上捡上程郁,两人并没有说话,没过一会儿车便停在翟家大宅门前,程郁准备下车,翟雁声将他叫住了。
“车钥匙在玄关抽屉里,这几天你开车出去吧。”翟雁声说。
程郁小声道:“不用了,而且我也不怎么会开。”
翟雁声道:“你不会,吴蔚然会。明天让他来开车。”翟雁声顿了一下,终于说出自己的主要目的:“刚好让他见见老两口。”
程郁皱起眉头,翟雁声看见他的神色,又说:“你别这么看着我,这是老两口的意思。让你在家里养了这么几年,把你当半个孩子似的,你有了自己的选择,也让他们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他们的想法,你要是没有这个意思,也随便你吧。我只是来传个话。”
程郁不知作何回答,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发呆,反倒是翟雁声开口将他赶下车:“下车吧。”
程郁哦了一声,连忙开门下车,车里只留下翟雁声一个人。下车后程郁回头望向翟雁声的位置,见他没有下车的意思,只好自己先行回去。翟雁声坐在车里,疲惫地舒了口气,他靠在座椅靠背上,望着程郁的背影。事到如今,翟雁声已经没有什么懊悔痛苦之类的心情,他只觉得荒唐,这么些年,通通是一场荒唐大梦。
第八十二章
吴蔚然早晨培训上课,程郁从翟家出来,继续在酒店的院子里等他。隔壁是海城电大,程郁以前也没有来过这片地方,他坐着等了一会儿,心里无聊,拿出手机给吴蔚然发短信。
“我在昨天等你的位置。”
吴蔚然上着课,也格外无聊,培训这种事情水分如何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请来的讲师在台上讲得人昏昏欲睡,吴蔚然看到程郁的短信笑了笑。他回复程郁:“你到电大的院子里来,跟酒店并排的这栋楼楼下。”
程郁便又按照吴蔚然的吩咐走到电大里边,吴蔚然又发来一条短信,说:“我看到你了。”
程郁连忙抬起头张望,在二楼靠窗的一个位置看到了吴蔚然的脸。吴蔚然坐在靠窗的位置,冲着楼下的程郁摇摇手机,程郁也冲着吴蔚然摇摇手。吴蔚然收回手机,又给程郁发短信:“别在日头底下站着,在树荫下等我一会儿。”
程郁便听话地站在树荫下边,没过一会儿,就看到吴蔚然的身影从教学楼里窜出来,他跑到程郁面前,说:“走吧。”
程郁诧异地问他:“你不上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