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瑞伸手将照片扔到他脚边。
那照片是之前陈当好捡起来的时候整理好的,这么一扔,又四散开去。尖锐边角划过梁津舸的脚踝,他没有动,也没有弯腰,只看了一眼,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再看看倪叶,想必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干系,怪不得葬礼的时候她那么热心带陈当好过去,怪不得当初在车里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那些细碎的线索在心里慢慢搭成一张网,梁津舸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当好呢?”
房门分明关着,他这一句却像是穿透了两层楼的距离,落进陈当好耳朵里。她的眼睛还盯着面前的书,抬起手,陈当好缓慢捂住自己的耳朵。
“过了今晚,我帮你把今后的人生安排的妥妥当当。”
只要听到什么声音都别下去,一切就在今晚结束了。她想起梁津舸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肢体接触的温度那样清晰。脑子不容许她再想下去,闭上眼,陈当好皱眉将耳朵捂紧。
“当好呢?”
梁津舸这一句,像是主人在询问自己的所有物,足够激怒一直隐忍未发的季明瑞。在陈当好面前,季明瑞可以歇斯底里可以癫狂暴躁,但是在梁津舸面前不行。他们现在莫名站在了对手的擂台,他不能有任何一点狼狈。站起身,保持平视,季明瑞冷笑一声:“出了这样的事,你觉得她会在哪?”
“你把她怎么了?”梁津舸瞳孔缩小,季明瑞的手段他是见过的,不只是在陈当好这方面,去年他跟着他跑生意,多多少少也见识了一些。脑海里有可怕想象,大厅里灯光安详,他却觉得心都提起来。不等季明瑞说话,梁津舸拔腿就要往楼上走,没走出两步,季明瑞身后的保镖已经冲上来将他按倒在地。
他空有力气,挣扎不过面前的几个年轻男人。季明瑞走过来,缓缓将脚踏在梁津舸脸上。
他进门的时候没换鞋,皮鞋鞋底粗粝。梁津舸皱起眉,闭着眼硬是一声没吭。他可以理解季明瑞的愤怒,也可以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但他不能承受陈当好受到一点伤害,他还没做好失去她的准备。
“梁子,你之前是老周介绍来的吧?”季明瑞踩着他的脸,像是陷入回忆:“照理说我从来不用有前科的人,我是做正经生意的。可是老周把你说的多么好,我就真觉得你是他说的那样,踏实,话少,最重要的是你老实。你说我是看错你了还是看错老周了,你居然背着我就把我的女人给睡了。”
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字字透着阴冷。梁津舸微睁开眼,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季明瑞另一只脚,擦得锃亮的皮鞋,西裤裤脚笔挺没有一丝褶皱。思维不知怎么就有些模糊,他没心思听季明瑞说话,就只是想知道陈当好如何而已。伸手抓住了季明瑞的小腿,梁津舸声音闷闷的:“季先生,这件事怎么说都是我的错,跟当好没有关系。”
“哦,那你说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季明瑞的脚从他脸上离开,梁津舸刚刚呼吸一口,便被两个人驾着跪倒在季明瑞身前。他像条狗一样低着头,双手撑在地上:“去年开始的,陈小姐出院之后。”
“怎么开始的?”
“……我不记得了。”
季明瑞一脚踢在他头上,梁津舸闷哼一声被他掀翻,很快又被驾着跪回原地。这一脚踢到了哪里他不知道,只觉得有热流自鼻孔涌出,仰了仰头,梁津舸眨眨眼,嗓音干涩:“是我主动的,陈小姐一开始拒绝了,我威胁她。”
陈当好要是几句威胁便会乖乖就范,季明瑞也不会拿她没办法这么多年。梁津舸的话他是不信的,骨子里的暴力因素在蠢蠢欲动,季明瑞拎起他的领子将他扯到自己面前,血落在他手背上,潮湿温热:“梁津舸,你最好给我说实话,我还能考虑留你一条命。”
“我说什么,季先生都是不信的。哪怕你现在叫来当好对质,也怀疑我们提前串通。”梁津舸咧嘴笑了笑,牙上也是一片血红:“背叛了就是背叛了,有些事追究那么清楚,季先生怎么承受得住呢。”
“你什么意思?”
梁津舸喘了口气,衣领勒的他有些呼吸困难,他要把嘴张开才能保证自己不会窒息:“意思就是,我早在入狱之前,就已经认识季先生了。那时候季太太忙着做生意,你以为是谁给她跑前跑后?我也是男人,为什么愿意为了季太太跑前跑后?男男女女的,不就那么点故事嘛,季先生问的那么清楚有什么意思呢?”
这些话,梁津舸其实从没打算说出来,毕竟吴羡对他可是半点心都没动。但现在不一样,他只希望能将季明瑞所有怒火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甚至是转移到已经过世的吴羡那里,模糊了最开始的矛盾,是不是就能让当好好过一些。
拳打脚踢来的猝不及防,梁津舸被按倒在地上的时候还听见季明瑞大声骂了句脏话。也算是开了眼界,要知道季先生一向以温文尔雅的儒商形象示人。拳头落在身上,梁津舸闭上眼,伸手护住自己的头。
季明瑞不敢杀他,他没有那个胆量。
那么同样的,他就也不敢杀陈当好,不止没胆量,还舍不得。
这么想通了,梁津舸的心竟好受了不少,咬着牙,将那些疼痛都挨下来。熬过去也就没事了,熬过去他就带当好走,凭他现在的本事,也不一定就养不起她。
在这一刻,梁津舸将陈当好说过的话忘得干干净净,所谓的为自己打算,他一个字也没记起。身体的疼痛唤醒的居然是心里的向往,他们的事败露了,他不信季明瑞还会像从前那样对陈当好。他不肯要她,自己自然是要带她走的,他甚至在某个瞬间都可以想到他们未来的日子,租一个小房子,过最简单的生活。以陈当好的脾气,他们之间或许免不了吵架,可是吵架也没关系,他想想她双手叉腰虚张声势的样子,都觉得甘之如饴。
意识渐渐模糊,梁津舸有些听不清季明瑞的辱骂和周围人的声音了。唯一让他稍稍清醒一些的是女人的尖叫,他仔细辨认,那是齐姐在叫,并不是当好。不是她就好,她见不得这样的场面。那根弦又松懈下来,直到有人扯着他的手用力将他胳膊拉直。
梁津舸恍惚中睁眼,看到季明瑞扭曲的五官。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斧头,摇摇晃晃朝这边走过来。这下子倪叶也开始尖叫,男人和女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梁津舸脑子嗡嗡乱响。他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眼睛闭上再睁开,思路却混沌着理不清楚。大概有人一拳打在了他头上,耳边有连续不断的嗡鸣,他眼睁睁看着季明瑞张嘴,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见。
再也没有力气撑下去。
梁津舸将脸贴在地面,苟延残喘般维持着艰难的呼吸。下一秒,他感觉到右胳膊再一次被狠狠拉向前方,他想不通这些人要做什么,等到察觉过来,万事都来不及。
陈当好拿着书的手抖了抖,偏头看向门口。房门关着,楼下声音一片嘈杂。听到什么声音也别下去,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可是紧接着,她听到梁津舸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从来没有发出过那样的声音,像是被抽筋断骨般喊的凄厉绝望。陈当好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书掉在地上,她的手已经搭上门锁。
“过了今晚,我帮你把今后的人生安排的妥妥当当。”
手慢慢从门锁上垂下来,陈当好闭了闭眼,眼泪滚出眼眶,没有尽头似的往地上掉。她靠着门坐下来,楼下罕见的一片死寂,她在心里问自己,梁津舸会不会死了?
心脏像是被人抓住一般痛到一处,陈当好捂住自己的胸口,死死闭上眼睛。
她最终没有打开房门。
第40章 海市蜃楼是我
关于那个夜晚,在场的所有人选择三缄其口,自然也就没有人告诉陈当好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敢猜,心底又觉得自己也不配去猜,自然就更不敢问。她只是知道第二天天亮以后,除了季明瑞,大厅里空无一人。
而季明瑞已经不是他们初见时候的样子了,他那样苍老,像是用一个晚上走完了半生的颠沛。朝她伸手,季明瑞眼底已经泛不起泪光:“这就走了?”
她来的时候拎来了一个银灰色的行李箱,现在还是那个箱子,里面装着她来的时候带着的东西。连同身上的衣服,也是来的时候那件。那时候她没有钱,衣服都是二三十的地摊货,随着她下楼,衣摆下面露出来的线头也跟着张牙舞爪。季明瑞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忽然觉得年轻真好,两年三年的,并不会在人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而自己就不行,这几年他老了这么多,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他了。
“走出去拐两个弯才有公交,我想提前点走。”陈当好在他面前站好,没化妆,眼睛下面黑眼圈严重。
“学校那边我帮你联系好了,直接住宿舍就可以。等你大四实习的时候直接到市电视台,我帮你提前打好招呼。”季明瑞说着也站起来,捞起自己仍在沙发上的衣服,从里面拿出一张卡。陈当好下意识想要开口拒绝,他没给她机会:“不是什么大钱,你拿着走,我心里能舒坦点。我也就给你这么一次,以后的日子你自己过,过不好也别回来找我。”
陈当好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来。她这么低着头不说话的时候,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吴羡。季明瑞鼻尖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转了个身背对着她,他大声道:“陈当好,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拎着你的箱子上楼,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订婚结婚都照旧。你现在要是走了,就再也没机会回来了,你想清楚。”
“我想了很久,没有什么事比这个让我更清楚。”陈当好淡淡回答他:“季先生,我是要走的,从一开始我就是要走的。”
“……是我让你走的。”季明瑞低下头,只有两个人的大厅里,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真是仁至义尽。”
陈当好脸上的表情不变,想了想,还是道:“谢谢季先生仁至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