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他背负的不只是自己的宿命与他人的算计,还多了一条无辜者的性命。
他应该去怪谁,怪天命怪上苍,还是把所有偶遇巧合,全都一股脑推到其余人身上?
那样未免太软弱又太谦卑,也不是楚衍一贯的风格。他不是那位已经逝去千年,仍能搅动风云变幻的大能。
楚衍是楚衍,那人是那人,只此一点无法更改。
眼看女修的时间不多了,楚衍想伸手握住她的手,却落空了。
黄衣女修最终什么都没说,她就这样微笑着化为一缕光芒,融汇于整片天地之中。
似是有所感应,聚集在空中的诸多法器齐齐悲鸣一声,响彻云霄令人心惊。它们再没有之前的光彩与气魄,一件接一件件沉重地坠落在地,声音沉闷,每一下都狠狠砸在楚衍心上。
就连他脚下那把巨剑化为的石台,也在骤然间分崩离析。石屑纷飞如雪,细细碎碎悲戚可怜。
天塌地陷,火光满地坠落。楚衍来不及反应,他就再一次从高空坠落,不见尽头又分外漫长。
第86章
不同于以往几次经历,楚衍这次的坠落分外短暂。
巨剑化为的石台碎裂成粉,周围是各类珍贵法器的哀鸣,五彩光华耀眼夺目。固然是无比美丽,却也像凡人葬礼上纷扬而下的纸钱,不是纯白如雪也带着悲哀的悼念意味。
楚衍对此无能为力,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从云端坠落。越来越低越来越矮,大地无限接近,一颗心也差点随之蹦了出来。
明知是幻象,楚衍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等他睁开眼睛醒来之后,整个人还是好端端坐在那处狭窄小亭中,云海雾霭格外磅礴。
一切都为真实而非虚假,楚衍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紧握在他掌中的刀刃传来阵阵温热,亲昵地贴着肌肤透体而来,与之前孤傲固执不通人性截然不同。
所谓器灵,大概就是如此。伪仙器功效自会远超灵器,这是无可置疑的道理。
少年沉默片刻,他举起刀刃放在眼前细看。不是之前绯红浅薄又看似易碎的刀锋,刀身上镀了一层灿金,分外华美漂亮。
这就是那位黄衣女修存在的证明,大约也是她神魂的颜色吧。少年眼睫一颤,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女修的名字,甚至没问她与那人有过何等过往,值得她牺牲神魂姓名成全自己。
如此深情厚谊,自然是令人感动,却也沉甸甸的压在心上,让人分外负担。纵然经历的事情已经过去,楚衍还是心有余悸。
他手中这把刀,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神魂肉身尽毁,无法转世重修。
明明刀刃轻而薄,没有太多重量,在楚衍掌中似有千斤之重,沉得他手指发抖,险些无法自持。
是人情是机缘,却也是楚衍千百世前结下的因果。
那位黄衣女修,真是个活生生的傻子。为了虚无缥缈的幻象,就让她心甘情愿搭上一条性命。
少年微合的眼睛中,全是明锐锋芒闪耀,只是被乌黑睫羽笼罩。楚衍想要肆意冷笑,笑那女修呆傻又不知好歹。
那声冷笑明明到了嗓子眼,却被他生生咽下。
自己明明都拒绝她,那人偏偏肆意而为,丝毫不考虑楚衍心绪如何。她死得既不美代价也沉痛,旁人看来只会置身事外地感慨一声,泛不起一点波澜。
多傻多蠢,这样的人,是怎么成为练虚修士的?
明明他是受益人,得了一件天大宝物。楚衍却不欣喜,反而觉得讽刺悲戚。这等凉薄心性,楚衍自己想了都觉得有点可怕。
既已彻底摒弃前尘,楚衍置身事外地仔细一想,倒是越发佩服过去那人的种种手段,越想越可怕。
听那女修话中的意思,大概是人见人爱仰慕者众多,就好比在凡间的自己一样。
之前楚衍轮回百世时一直奇怪,他那种分为古怪惹人爱慕的能力究竟是从哪来的。现在一看,那都是居心叵测天意埋下的伏笔,
也许是一见钟情,也许是慢慢沦陷,结果都不会有何区别。黄衣女修有她的宿命,她等到了自己想等的人,就算已经心力憔悴快要放弃,仍有希望与结局。
可楚衍呢,将来等待他的又有什么?掌控他于鼓掌之中的大能,还是深奥难言晦涩不可见的天意?
一想到这,楚衍反倒冷笑了。
如果世间所有事情都是如此简单,那可就太好了。自己明明什么都不知情,未来与宿命却已注定,只需坐等其成就是。
如此安排称得上尽善尽美,可想而知,将来有一天,楚衍必会修为提升成就大能。可那样的自己,真的还是他自己么?
少年仔细咀嚼着在这一个时辰间发生的事情,虽然短暂,却漫长得好似一场幻梦,历经千年都不会醒来的幻梦。
梦中有天大的机缘,也有一个固执己见不肯醒来的傻女人,看得人心生怜悯又无可奈何。
之前那股无能为力的狂怒过后,楚衍反倒心平气和了。
那女修真是痴情人可怜人,用这等办法将她与自己硬生生捆在一起,想挣脱都不可能。
少年再次注视着他手上的短刀,温然光芒一如既往,闪闪烁烁似在提醒楚衍她的存在。
楚衍手指一松,他直接那把刀扔在地上。快要坠地时,短刀却亲昵笃定地飞回他掌心,难缠痴狂又分外执着。
“我骗了你,只是你从来都不知道。”楚衍对着那把刀说,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说给谁听。
“早在进入你小千世界之前,我模模糊糊知道了一些事情,关于这把刀的来历,以及你们第一次见面。这就是天机感应,也是灵山大典获胜者难的的好处,我心心念念惦记何物,都能一一显现。”
“而我一看那座法器堆叠成的高山,就隐约猜到了你的身份,之后的一切,全是精心伪装与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