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 [倒v结束](1 / 2)

祝政终于得偿所愿,带着常歌回到了归心旧居。

世子丞相仍在巴陵云溪行宫,尚未挪回。夷陵攻破之后,江陵城中人心惴惴,生怕何时益州军顺流便杀了下来,城中之人,逃的逃走的走。

这座荆州以往的繁华都城,眼下竟如一座死城。

祝政踏着无人街道上的落叶,只觉得萧瑟的东风都如此柔和。

他牵着常歌,敲开了归心旧居的大门。

来迎门的是调皮的幼清,他悄悄望了常歌一眼,口中不住乐道:“像,真像!真真儿和画上一模一样!”

常歌不解,颇为奇怪地问道:“什么真像?”

祝政抿嘴笑道:“幼清,你带将军去看。”

幼清开心,朗声应道:“好嘞!”

他机灵无比,转而朝向常歌,说道:“将军请随我来。”

常歌点了点头,跟着幼清绕过左侧照壁,向着府邸内里走去。他走了两步,却见祝政仍站在原地。常歌不解,回头问:“先生不去么?”

祝政柔和地望着他,说:“你先去。我还有些事情。”

常歌这才跟着幼清,向着内院走去。

未及几步,常歌便恍悟——之前祝政同自己抱怨的那些世子待自己不好、在荆州受了极大的委屈,俱是哄人的。

倘若真是如此,缘何赏了他偌大的院子,还布置的甚为精致。

常歌跟着幼清三绕两绕,走了颇远,这才在一片隐匿竹林中发现了一间小小的书斋。

幼清朝他一笑,介绍道:“这间书斋连着先生的内室,素来是不进人的。我便不进去了,将军自行看吧。”

他合手乖巧立于一侧,常歌则迈开步子,穿过婆娑的竹林,推开了这间古朴书斋的格窗门。

书斋推门,迎面便是一扇阔窗,窗户现下支起,一览窗外碧湖美景。江上波光粼粼,日光由水面漫射,四处都是灿烂的光芒。

一曲廊凌于湖上,通往湖心的小筑。

“搞得这么风雅……”常歌看着这窗外颇有情致的景色,想起自己和卜醒在益州凑合过的军营。

常歌赏过湖景,这才从窗外景致中收了眼神,目光落在门口的一大片竹简书籍帛书之上。这书籍堆得有如小山一般,挡得他几乎无处可走。

“怎么这样乱!”常歌叹道。祝政并非杂乱无章之人,反之,还对整洁要求颇高。

他随手捡起了几本,想帮着归置到书架上,却发现书架上尽是满的。

“不是书架上的?”常歌心下生疑,随手翻了翻——

这几本,俱是滇南和蛊毒书册。他心中触动,仔细地在书籍堆中翻找,发现每一本俱是滇南与蛊毒相关,看起来似乎都大略地翻过,因翻得仓促,方才一片狼藉。

——是因我所中的冰魂蛊毒和燧焰蛊毒么……

常歌默默低了头,为着曾经有那么一瞬怀疑过祝政而深感愧疚。他叹了口气,将手上书籍轻轻置于书堆之上。

他抬头,却被书架后隐约透出的画像吸引了目光[1]。

常歌只隐约望见了红色。他站起身,绕开地上的书堆,走过几列书架,当看清这幅画之时,心中触动。

画上是他。是少时的他。

画上的常歌一袭张扬的红衣。画中少年以红飘带束着高高的马尾,以白飘带束起广袖,正露着白皙的小臂,挽弓。

这是他太学时的模样。常歌品着这幅画卷,心中思索:祝政缘何会记得?还绘成了画卷?

他陡然明了,蓦然回首。

想见他。

想见他、想问他。

以及……想吻他。

这个念头在常歌心中刚刚泛起,就烧红了他的耳根。常歌不敢再待在这间书斋之中,推门便走了出去。

门外换了一位侍童,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模样倒是生得清秀沉静。他得体地行了一礼,说道:“吾乃景云。请常将军用膳。”

*

景云带着他至偏殿用了膳,圆桌上摆着一溜饭食,家常、却尽是他爱吃的。

常歌久未见到祝政,问道:“你家先生呢?”

景云答道:“先生有事,让将军先吃。”

常歌问:“他可吃了?”

景云答道:“先生怕将军忧心,已先用过了。”

常歌听着这回答,颇有些闷闷不乐。要常歌自己跑去看画,自己却先跑去用膳了。

不过,须臾时候,常歌已将这点烦闷抛之脑后。他几日未曾好好吃过,这顿合他胃口的饭食倒是吃的有滋有味,回味悠长。

饭毕,景云像是极懂他的心思一般,又引着常歌去沐浴。

归心旧居沐浴之处,居然是一汪假山温泉。常歌泡进去的时候,深感上当。祝政在荆州究竟过得什么神仙日子,还在他面前装可怜。

益州军营之中沐浴极冷,全然是凑合着洗,和他这般仰头劲松低头暖泉的恣意生活,全然不同。想来,这三年,他才是过的可怜的那个。

浴毕,常歌草草更了衣。

他本以为,会着的是祝政的旧衣,做好了有些偏大的准备,谁料这红衫上身竟不大不小,恰巧合身,就像是特意为他备着的一般。

常歌笼了外袍,系好了腰间束带,着了配套的革带,这才迈出暖泉。

暖泉惬意,他开心地泡了许久,出来之时已是夜色笼罩时分。

门外等候之人又换了一位看着面目淡漠的侍童,他行了一礼,唤道:“先生请常将军至内室。”

*

跟着这位叫做博衍的颇有书卷气的侍童,又是一番七拐八拐。常歌陡然发现,似乎回到了之前来到的书斋竹林前。

“这不是先生的书斋么?”常歌问道。

博衍回首行礼,解释道:“是。但先生不在此处,还请将军绕过竹林,往湖心小筑面见先生。”

言毕,他指了方向,居然停了脚步,不再引着常歌行走。

“又是自己去?”常歌问道。

博衍点头认同。

来归心旧居的首日,祝政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群小侍童引着常歌团团转,直闹得他颇有些情绪。

常歌顺着博衍所指的方向,怒气冲冲地走过去。

他倒要看看,祝政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

夜暮低垂,天际挂着些宁静的沉星。

曲径通幽,竹林至湖边,戛然而止,只留一曲廊直通湖心。

廊上沿途点着莲灯,一路灯火被江风吹得烁动不已。廊下挂着一溜青铜风铃,送来阵阵泠泠之音。

有游鱼沿着曲廊溯回,搅动得江面一片斑驳的光。

常歌踏上了这片阑珊千灯的始端。

他想到了幼时长安城的祈福长烛,沿着中轴大街摆成一溜,一众虔诚信众沿途叩拜。祝政带着他站在城门楼上,望着这一片阑珊的灯火。

“这是在还愿。”当时,祝政向他耐心解释道。

那时,他耳边响起的是檐下的惊鸟铃,一如现下的青铜风铃之音。

常歌的指尖低低地掠过一排排柔美的莲灯。他发现,莲灯之中俱是红烛。

他一步步走,想再多看几眼江上斑斓灯火、廊侧跃动莲灯。这片江上美景让他的心情缱绻又宁静。就连湖水被游鱼搅动的水波声,在常歌耳中都显得温润柔和。

这路不长,他很快望到了尽头。曲廊末端站着一人,一袭红衣。

那是他的情郎。

祝政背身站在曲廊尽头,像是祈福通路的终端。

常歌带着满身的莲灯烛光,伴着泠泠的青铜声响,一步一步走近了自己的情郎。

祝政聆着脚步声,回头望到他灵俊飒爽的将军,轻柔漾开一个笑容。

他真美。常歌心想道。真美。美到全身都像发着辉光。人如美玉,世上无双。

祝政青丝半束,连冠饰都换了红色。莲灯在他冷玉面庞上打上柔和的暖光,将目中泣诉的哀愁冲淡了些许。

祝政轻牵了常歌的手,望着这个带着一身跃动暖光而来的人,唤道:“常歌。”

他的眸中有常歌。眸中之人,满是喜乐,又带着些羞。

常歌望着他眸中的自己,歪头唤道:“祝郎。”

他望着祝政动人的面庞,复而轻声问道:“祝郎今日如此,是有喜事?”

祝政点头,柔声道:“有。”

“你跟我来。”

祝政牵了他的手,轻轻推了门。

*

此处确为主人起居之所。推门之后,左侧书案凭窗临湖,右侧乃四柱雕花床。常歌注意到,床榻帷幔尽数换了红色。他似乎,隐约猜出了祝政的心思。

“常歌。”

祝政在身后温柔唤他。常歌回头,只见祝政手中拿着一锦盒[2]。

“这是什么?”常歌问。

祝政含笑望着他,并不回答。常歌缓缓掀了锦盒——

是大红喜服,还细致配置了朱红玉石革带。常歌此时才发现,祝政身上的红衣竟是喜服形制。而且,祝政身上的喜服同这锦盒中的喜服一样,均沿边滚着吉祥万字纹。

常歌神色一动。

“将军自己换,还是先生帮将军换。”

祝政眸中满含笑意,常歌在他眼中,望见了方才江上柔美的斑斓波光。

“将军自己换。”常歌默默抱了锦盒,闪身到屏风后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