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谢旻也调任到扬州,任江南总督。薛宝钗也随着一起回了江南,在阔别了家乡十几年后,又回到了这里。宝玉这些年沉下心来做起了学问。因为大庆在学术思想上的百花齐放,不再拘泥于儒家一派,宝玉也不知为何深入了佛学研究,他在其中的造诣竟然出奇地高,连佛门中人也称赞起来。他并不是出家入了空门,早就成了亲,有了孩子。今年他回到金陵祖籍,一方面是祭拜贾家与史家。更重要的是湖畔书院对宝玉发出了邀请,请他入院来研究佛学,以后怕也是要在江南定居。
随着一身官服的褪下,有许多恩恩怨怨以及那些不能言说的纠结,也都随着大江流水奔逝而去。
贾敏早在多年前过世,林海这些年虽是撑了下来,但也没有熬过八月,林瑜扶灵回到苏州,上请丁忧。薛蟠再踏入林府的时候,已经时隔十六年,他看着林海的排位,心绪复杂,也不知应该要说一些什么。“表哥也要保重身体,莫要悲伤过度了。我在外这么多年,以后的日子如非出海,多半是定居金陵。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知会一声就行。大家都是亲戚。”
林瑜看着薛蟠,还有在上香的郇昰,同样百味杂陈。多年之前他刚刚被过继到林家,心中惶恐,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薛蟠是第一个真的说得上话的同龄人。在林家的那年,他也早早见过被救的郇昰,还觉得那位皇子难以相处。林薛两家之间,也曾亲近过。但是官场复杂,利益难辨。一场状元之争,让他们终究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身不由己,绝非虚言。
可是时光荏苒,不过十年,薛蟠已经名震天下,他们之间也没有再过多的联络,这些年他修他的书,过得也不错。没有那么多的意难平,也没有那么多对比落差,他只是做着自己。可今日再见,薛蟠与郇昰共同出现在这里,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虽是有太多的不解,却最后说了一句,“为兄不会同你客气的,蟠儿若有什么要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就行了。”
“那是自然。”薛蟠从善如流地点头了,“林表妹还怀着身孕,对姨夫过世的事情,要防着她忧伤过度。宝钗也回了金陵。虽说林表妹已经嫁入了韩家,但说到底我们仍是亲眷,她与宝钗小时候也很亲近,一直通着信。宝钗这些年一直念着她,这时候,两人能多说说话也不错,减轻一些表妹的忧思。”
“是啊,就连贾宝玉表哥也来江南了。说来我们以前也没有真的聚到一起。现在大家都在江南了,不妨日后走动起来。”林瑜的这句话算是道出了那番往事尽去而放眼当下的心情。
119第一百十九章
七八月份的时候,江南的风都带了一点灼热。
薛蟠与郇昰抛开那些政务之后,都各自找了一些事情做。郇昰研究起了菜谱,薛蟠则是重新操起了旧业,拿起了他放下多年的画笔。他没有要著书立传的想法,这些事情费脑子,他已经不想在做那么伤神的事情了。而如果可以留下一套以连环画为主的故事集却是不错。大庆现在已经有了不少西洋画师,他们将西洋画的写实与大庆画的意境结合在了一起,郇昰留在宫中的那幅画像,就是西洋画师所做。
薛蟠想起当年他还是个理科生的时候,虽然没有多研究过故国的古画,但却也知道能让人一目了然明白旧时生活风俗的画集,被流传下来的不多。例如清明上河图,这样展现着民间风俗的长卷更加难能可贵。所以,薛蟠打算深入这一块。将那些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风物都收录在画集中,还能在一边留下一些旁注,让后世的人一看就能有产生出真正触摸到历史的感觉。
“蟠儿,你不是要去河边采风吗?我听说已经到了采莲的时候,不如我们一起去采莲吧。”郇昰走进屋子,就看到了薛蟠坐在半撑开的窗边。他一手拿着一只毛笔,另一手托着腮,脸上不知何时蹭上了一块墨迹,而桌上的那幅小娃抱莲藕图就差一首题诗了。郇昰笑着拿出了帕子,轻轻地擦去了薛蟠脸上的墨痕,“你倒是用心的很,怎么连脸上蘸了墨汁也不知道。”
“是吗?”薛蟠见到白色丝帕上明显的那团墨痕,不自觉伸手想要摸摸脸,却被郇昰抓了一个正着,原来就是薛蟠的左手上蹭到了墨汁。
“你在想什么,这么地入神?”郇昰一边问着,就把薛蟠拉到放置脸盆的木架边,把薛蟠的那双手浸入了清水中,让他先把墨汁洗干净,省得等一下不注意又把自己变成了花猫脸。
薛蟠擦干净了双手,向着半掩的窗外看了一眼,“我与五哥想到一起去了。时间到八月里,又有很多好东西可以吃了。光是看这窗前的池塘,都是已经满塘莲花,正是去河上游玩的好时候了。”
既然两人有了相同的想法,他们避过下午气温最为灼热的时候,趁着太阳将要下山,天色却还没有暗下来的时候,撑着小舟穿行到庄子后面的小河中。此行没有带其他人,薛蟠自己划着小舟,还驾驶地颇为熟练。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小时候的本事,到现在居然也没有生疏。“我这划船的本事,还是小时候学的。那个时候我总是往庄子上跑,想要好好培植那些新引入的粮食。时间久了之后,也就与庄子上的人熟悉了起来,不单单是学了泅水,就连怎么撑船抓鱼也是学了。那时,我也才八九岁,看上去还是一个短胳膊短腿的小孩,要不是我坚持,船家们是不会让我胡闹的,他们都觉得我力气小,根本划不动船,还想和爹爹告状,说我捣乱呢。没有想到我却是真的划起了船,还划得很平稳。”
郇昰听着薛蟠说起了童年趣事,看到他脸上露出的那丝怀念,也有了一些感叹。他们二人正是相遇在金陵城郊的河边。那时候薛蟠为了去看看他的宝贝庄稼是不是被淹坏了,才会在水灾之后那么紧急地赶到了农庄上。“说起来我也是在那次水患之后,才学会了泅水。要说还是技多不压身,虽说会秋水了不能保证一定在落水之后没有危险,但总能多争取一些时间。”
薛蟠知道郇昰是想起了那些后院总会发生的龌龊事,不是这个被推下了水,就是那个在食物里头被掺了东西。薛蟠推着手中的浆,跳过了这个话题,“五哥看看前面的河面,那河上浮着的植物,你可认得?”
郇昰也不想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顺着薛蟠的话头转身看向了前方。前方河面上浮着类似于莲花叶子的植物,但等到划过去一看,才发现这翠绿的一片片,根本不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光滑荷叶。与荷叶出水很高不同,这深绿色的叶子贴在水面上生长,表面生出了多数刺,叶面上密密麻麻的,圆叶中还有多数隆起处,状似蜂巢。
郇昰有些吃不准,他只在书里面听说这个东西,看着圆叶边上有着一些花苞,它外边带着刺。也有一些已经开出了紫色的花朵,从内到外分着三轮排列,每一层大致有四瓣花。而那些花谢处,则留下了果实,它看上去也是四瓣嘴的样子,却并没有沉到水中,也浮在了水面上。
“我也只能猜猜,莫不成这就是食谱中说过的鸡头米?诗集中杨万里把它与珍珠对比过。‘江妃有诀煮珍珠,菰饭牛酥软不如。手擘鸡腮金五色,盘倾骊颔琲千余。夜光明月供朝嚼,水府灵宫恐夕虚。好与蓝田餐玉法,编归辟谷赤松书。’我猜的对吗?”
小舟行到了此处,夕阳西下,放眼望去整个河塘茭菰罗生、菱芡蔓合,橙红色的落日余晖洒在了江面上,别有一番八月末的水乡味道。薛蟠伸手采来了一株芡实,放到了郇昰的手里,“芡实的浆果密生锐刺,又长出水面,形同公鸡引颈啼呜状,称它是鸡头米倒是应景了。五哥在北边没有见过它们,并不奇怪。这像是鸡头一样的果实里面,有着不少海绵质的东西,所以也不会沉到河中。五哥不如剥开来看看。”
郇昰听到薛蟠的话,感兴趣起来。他将这个长嘴的果实用力拨开,就看到了其中有着一窝的圆形果实。奇特的是,这里面的果实一端是雪白的,另一端却是红褐色的。等郇昰把剥好的果实放到了小碗中时,他发现自己已是一手乌紫色汁液。也是一时起了坏心,郇昰趁着薛蟠一个不注意,把手上的乌紫色汁液涂抹到他脸上。这下薛蟠与刚才的那个墨汁花猫有了几分相似,郇昰还特意在薛蟠左右两颊上各添了三道紫色的胡须。
“五哥!”薛蟠手上还撑着桨,拿眼下这个玩心大起的郇昰没有办法。不过他还是不会放过口头调戏的机会,“你要真是得了空,不如就多采一些芡实回来。都说一塘蒲过一塘莲,荇叶菱丝满稻田。最是江南秋八月,鸡头米实蚌珠园。食用芡实对男子的身体好,这是难得的益肾固精、补而不峻的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