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并不完全是。有的时候,她却太希望柯元迟能抛弃自己了。忍不住地使坏,惹他生气,除了反复向他索要没能从父母那里完整得到的爱,还想一遍遍刺痛他,让他后退,让他放弃。
曾桥反复摸着自己的手套,想象着柯元迟的手是怎么撑起得它,换了话题:“……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家里暖气坏了,还反复漏水。因为年还没过完,不好找维修,就那么干耗着,父母买的小太阳也没什么用。晚上写作业的时候手都直打颤,抱好几个暖水袋。我和我哥吵架,说是吵架好像并不对,其实我们没吵,是我单方面置气。起因特别简单,他的朋友给他打电话……”
“女生吧?”闫恺猜道。
“你怎么知道。对,女生。我对那个女生特别没有好感,她是那种……基本你看一眼就不会忘记,怎么说,气质很独特,很有存在感的女孩子。”
“我猜的,我小姨结婚的时候,我当时都读了高中,还难过了好几天。长得漂亮?”
“……嗯……不过没有吉深深好看。有些柔软的长相,但性格并不算温柔。有点风风火火还有点毛躁。”
“然后?”
“她和我哥打电话时被我听到了,手机漏音还挺严重的,所以大概的对话我都听得差不多。她说了很多事情,还反复提起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个人。我哥他一直沉默着,偶尔回一两句。那种沉默,太可怕了……”
柯元迟靠在阳台的边框,插着兜斜着身子,即使背对着她,都难掩一身的疲惫。
“那种沉默一直反反复复敲打着我。我猜测了很多种可能,很混乱……却越来越生气。奇怪吧。”
说是对柯元迟的生气,倒像是对自己的生气。生气自己放任这段感情让自己越陷越深,更生气自己,将柯元迟拽到了无法回头与过去生活完全割离的状态。
“后来有的时候,我在想,可能真的是他把我惯坏了,家里人老这么说,说因为他太宠我,以至于我无法无天。我承认,是这样。他对于我太温柔了,让我觉得这温柔又很虚幻,所以要一次次通过别的来确信。耍点小脾气啊,不好好说话啊,真的好幼稚。”
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他们的关系太畸形。根基像架在云上不真实,她怀疑太过柔软的边界掺杂着某种无可奈何。
大学城在偏远的郊区,又是难得晴朗的天气,天空低垂,每一颗星都看得清晰。
曾桥抬头向上望。
“他对我越好,我反而更生气,因为分不清他是发自本意,还是对我已经感到疲惫,只是在敷衍。”
“同时我还对自己特别厌烦。我这个人,无论是从父母那里还是旁人,都没得到过什么爱。初一的时候,打比赛膝盖摔伤了,没法正常走路,一瘸一拐,下楼梯也只能跳着,我妈居然说我是装的,很大声斥责我‘你又不是瘸子,干嘛走成那样’,我从楼梯口一路哭到学校哈哈哈……所以我哥对我特别好的时候,我其实有点抗拒,抗拒的同时还想要更多。但我根本没资格跟他要更多。可我……也不知道怎么才算是对他好。”
她不想更痛苦,也不想让柯元迟痛苦。
曾桥叹一口气,“好像跑题了。接着说那件事情吧。后来,我脑子特别乱,我现在都忘记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反正随手从衣架抓了件衣服,留下一句潇洒的“我去趟便利店”冲出了家门。现在想来真的是特别好笑。因为我随手抓的是我爸的裤子,下楼展开才发现,根本不是大衣哈哈哈,结果身上最保暖的居然是棉拖。我真的又羞又恼,想着也不能立马回去,回去就投降了——虽然也不知道是会向谁投降。带着这种莫名其妙还有些中二的执念,我抱着一条裤子,慢慢往便利店的方向走。真的太冷了,我一直在流鼻涕。快要到便利店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眼泪上冻了。”
“啊?”
“气温太低,眼泪变成了小冰碴。”曾桥在脸上用手比划着,“脚也冻僵了,走得很艰难。我忽然感到懊悔。如果他发现我不见了,肯定会跑出来找我。把他也拖进这种冰天雪地,其实并不会让我更好受。”
最远的天边渐渐展开白色,世界正在慢慢重启苏醒。
“过了好久,直到去年得知他可能要去美国的那一刻,我才察觉到,其实那个冬天,在寒冷夜晚里流泪抱着一条裤子的我,不,或者更早,对于他,我一直希望他能好好的……”
曾桥顿一顿,多希望自己现在有超能力可以真的让一切重来,
“……我会把我所有好运气都给他,然后拼尽全力去许一个百分百会实现的愿望。那些俗气的什么出人头地长命百岁成为暴发户的就不必说了,我希望他不会被糟糕的关系禁锢,不必顾忌任何人的感受,不用再去竭尽所能察言观色,他只要关注自己就好,只看着自己就好,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永远被信任着被温柔以待着被不同的人爱着,然后比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