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抉择(1 / 2)

十二月英格兰的乡间下着大雪,着实不太常见。昔日翠绿的山坡与草丛已然变得荒芜,空空荡荡,只有落雪愿意为它们添上几分纯白的色彩。但也仅此而已。

远离闹市与人群的圣诞节便显得格外静默,仿佛世间一切都已经陷入了长达几个月的长眠那般。乡间的风景一向是不同的,至少喧嚣嘈杂的庆祝,响个不停的圣诞乐曲在这儿无处可寻。圣诞节反倒变得有些过于简单起来,而这恰恰是有些人所渴望的。

伦敦是个嘈杂的大染缸,鱼目混杂。即使它走过了那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暗自腐烂的十九世纪之后仍然如此——惟愿此时此刻的冰雪能够将那些见不得人的罪恶给填埋,他真切地渴望着这一点。

丹尼尔坐在暗红色的沙发上,火光将他的面孔照亮。那不断燃烧并劈啪作响的壁炉火焰摇晃着,吞噬着木材,无数光影在他的脸上随之晃动。他看上去年长了许多,外貌却没怎么变。那件夏日的白色底衫被他随意地穿在身上,领口大开,两节结实的小臂从挽起的袖子之中露出,一个丑陋的黑色标记在小麦色的皮肤伸展着,在暖黄的光芒下显出一层浅淡的光泽。

他侧过头看向窗外,玻璃窗外仍旧大雪纷飞。雪花被寒风夹杂着扑上窗户,并最终不甘地融化消亡,化成星星点点的水珠。寒风轻叩着窗门,却丝毫不影响屋内的暖意。黑发的姑娘坐在寒风凛冽的窗边的木桌上埋头奋笔疾书,甚至没有抬起头来向外面露出在意的一瞥。

台灯的光芒落在那只白净的手上,照亮了纯白的羽毛笔。

“诺丽亲爱的,”他忽然开了口,仿佛像是怕惊动了她那般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足够她听见。“你在写什么?”

盘着头发的黑发姑娘终于停下了笔,冲着他的方向看过来。小巧而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如同她的嘴唇那般毫无血色。她看上去长大了些许,五官出落得更加立体,身上带着成熟女性才会有的那种温和与柔美。

“写信呀。”

“什么信?”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下头去,再次望向那张信纸——丹尼尔想象着那张米黄色的纸上会爬着多么漂亮的黑色连笔字,絮絮叨叨地讲着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落款处将会是薇诺娜的名字与他的姓氏——薇诺娜.希尔,他的薇诺娜。

那支羽毛笔轻轻划动了记下,像是补全了最后几笔句子,最后被放回了笔架上。

“是给索菲亚的信。”

丹尼尔惊愕地看向了她的方向,却没有收获她的目光。

“索菲亚?伊斯维斯特那个婊/子?”

“丹尼尔!”

“对不起。”他半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样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听上去对自己的出言不逊没有半点愧疚。“对不起亲爱的,我以为你们已经不再联系了——你不会要请她到这儿来过圣诞节吧?”

薇诺娜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纸上,没有吭声。仿佛丹尼尔的刻薄像是利剑那般刺得她无法开口一般——确实如此。只不过那利剑刺痛的除了她的心脏还有喉咙,她再也没法儿说话。

“不。”她说,手指轻轻地蹭过那张信纸。“你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了,丹尼尔,我和她,还有西德利亚——我们不可能再见面了。”

他望向自己妻子的方向,除却那满天的飞雪之外他只能瞥见桌面上的一个小小的木质相框。玻璃反射着橘黄色的灯光,隐约能看见三个人的合影——那是两年前他拍的。

薇诺娜望着那张照片定定地看了会儿,从桌面上拿起了那张纸。米黄色的纸张在灯光下发着亮,每一个精细的连笔字看上去都美不胜收,仿佛正在闪耀着。她拿着那封信站起身,想要绕到房间的另一头去——在门边的位置上放着一个猫头鹰的笼子,里面站着一只皮毛不再油亮,看上去老态龙钟的猫头鹰。

“不告诉我写的是什么吗?”他望着姑娘的背影询问道,却收获了一个微笑。

“你真的想看吗,丹尼尔?”她笑起来。“你不能再把她当成假想敌了——要知道我听说她终于和安德鲁结婚了。就在今年早些时候。”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止住了,像是破碎的碎片一样散落,无处可寻。

他们没收到邀请。

“为什么不呢,诺丽,”他轻声说着,冲她张开了双臂。“我只是好奇,仅此而已。我发誓我没把她当成假想敌过,诺丽,你是我的妻子。”

他的爱人,那可爱的姑娘,温顺的绵羊走到了他的身边,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他的腿上——他轻轻地把她圈在怀里。那深蓝色的睡袍裹着姑娘纤细的身体,微微隆起的小腹在遮挡下若隐若现。他凑上去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换来对方的低笑。

那封信被送到了他的眼前,上面倒真是密密麻麻的爬着漂亮的连笔字。没等他开始阅读,薇诺娜的声音便在他的耳边轻柔地响了起来,仿佛正哼唱着摇篮曲。

“我亲爱的索菲亚,”她说。“我希望克里斯能平安将这封信送到你的手里,毕竟梅林在上,它的年龄已经不再适合让它在伦敦的风雪之中来去穿梭了。

请容许我省略无关紧要的客套话语:我与丹尼尔将要搬离旧居,到更加合适的地方去。但我想我们不会离开英国,大陆的气候不适合我们居住。”

她停顿了一下,侧了侧脑袋,黑发蹭过他的脖子——有些痒。

“……如你之前所说,我们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你再也不会与我见面。因此我提笔写下这封信件,希望你能够阅读它,即使它无法将我的痛苦与纠结传达半分——”

她再次顿住了,这一回却把信纸反过来啪地扣在了膝盖上,不再继续往下读了。壁炉的火光描摹着那张米黄色的纸张与她的身影,她仿佛沐浴在某一个傍晚漂亮的晚霞里那样——如若她笑一笑,那或许会是一张绝美的照片,足够登上任何麻瓜的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