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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入京

小燕王并没有在大肆宣扬中回到京师, 反而是静悄悄在大军之前先回来了。

京师百姓虽知道平定倭国的胜利传闻,但北方各地并没有受过倭贼骚扰,也并不太懂得这场战役的重要性, 所以民间几乎都没什么庆祝活动,只是像是知道高丽来使、准噶尔汗国被击退之类的消息一样, 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罢了。

但宫中的气氛却不一样。

皇帝心情大悦, 让小燕王连夜进宫面圣, 当夜就把小燕王的母亲——宁祯长公主也接入了宫中,吃了一顿三个人的“家宴”。皇帝与宁祯长公主关系亲密,是举国尽知的事情, 只是这大战告捷的家宴, 既不大办,也没有皇后、太子,仿佛是皇帝觉得自己跟妹妹才是一家人。

席间聊了许多战事的细节, 小燕王说起一些如何招安海盗,又如何向海盗学习海战的事情, 皇帝并未对他的做法表示不满, 反倒如同听故事一般,颇为入迷。内阁的几位尤其的耳朵尖, 几乎第二日就知道,皇帝宴席中几次提及了小燕王的生父塞利姆亲王。

谁都知道, 负责进攻倭国的老将,带兵风格颇为谨慎, 也并非海战将领出身。而小燕王看似像是被皇帝随口说去“跟着玩一玩, 学一学”,但许多人都听说此计是小燕王所出,并且是小燕王亲自会面倭国海盗, 说服他们,甚至与他们一同登船进攻法国,了解海盗式的海战方式。

他的这一点敢作敢为,胆大包天,隐隐有他父亲当年的影子。

只是宁祯长公主是了解自己孩子的。

从宫中回去的马车上,宁祯长公主不胜酒力,斜靠在刺绣靠垫上揉着太阳穴,小燕王给她倒了小半杯醒酒汤,立刻靠过去,伸手替自己的母亲按摩。

宁祯长公主三次嫁人,小燕王的生父是她的第二任丈夫,与她为人津津乐道的婚姻史相比,她样貌显得十分平凡却令人亲近,脸若银盘,鼻子额头圆润,牙齿不齐,笑起来却眼如弯月,眸中流光,显现出了皇帝脸上不可能出现的柔和、活气的笑容。

皇帝的荒诞性格,使他随时随地会对任何安排好的事儿说“去你妈的”,然后甩手不干,不论是什么祖宗规制,还是外交活动,他压根不在乎后果,全看心情。在他突然跑出宫玩乐,留下烂摊子的时候,大多数都要宁祯长公主出面,替他完成这些需要皇家脸面的活动。

这会儿小燕王替母亲揉着太阳穴,却听到宁祯长公主缓缓道:“学习海盗?此计绝不会是你想出来的。你性子实际极其谨慎多疑,又喜好把事事确认到毫无风险,并不像你父亲那样胆大无畏。是谁给你出的这主意?”

小燕王呆了一会儿,笑道:“娘怎么把我瞧的这么透,你说舅舅会不会也看出来了。”

宁祯长公主闭着眼睛:“他瞧出来也不打紧。谁教你的?裘百湖?我听说陇哥儿让他去帮你些了。”

陇哥儿说的是皇帝。小燕王被宠爱这么多年,顶天了也就敢撒娇叫声舅舅,可不比他娘亲,有一堆唤皇帝的小外号。

小燕王半晌道:“算是跟裘百湖有些关系。我回头倒是要谢谢。”

宁祯长公主喝了口醒酒汤:“也别跟北厂走近了。钦天监,说到底也是国师在盯着。”

小燕王声音里跟掺了蜜似的:“娘,我知道——”

宁祯长公主舒服了些,坐直了身子:“说来,你跑出去玩闹之前说让我给你说亲挑人的事,你还惦记么?我倒是和你一个想法,还是效仿□□、仁宗,选小门小户的好。这样你舅舅也安心。大明朝出了几位宫人之子的皇帝,却各个中兴强国,甚至育王教帝的佳话也不在少数。不求高位,只愿淑德。”

如果以一个母亲一贯的风格来选,那必定是个书香门第素有家教,却又性资纯美,有礼且受过传统教育的女孩,大概是从进了门就知道要走在他身后三步的那种。

小燕王想了会儿,笑道:“不急。娘选来的,必定是那种不争不抢,贞静仁和的。我倒觉得不合适了,若说我性格总决断不够,再来个只会顺着我说话的有什么意思。舅舅一向看重女人,我若娶个不入流的,他反倒连我都瞧不上了。若找个精明强干,胆大包天的,未必不好。”

宁祯长公主表情有些惊奇:“……怎么说起这种话?胆大包天的,那岂不是跟你舅舅似的荒唐。你还敢娶回家?”

小燕王笑了笑,倒也没多说什么话。

宁祯长公主看到小燕王的笑意,那笑似乎有了个明确的指向,倒不像是他平日满嘴胡话的感觉。她心里一惊,却又没多说什么。

她的婚姻、皇帝的婚姻就因“有情无情”,蒙受过太多委屈、痛苦与国事动荡,如若此子真能选择一位非媒妁之言,和美互爱的,皇帝说不定像是看儿孙圆自己人生大梦,要狂喜大悦,更把这他捧到手心上不可。

长公主府离宫城很近,小燕王送母亲入府休息,却像是在府里坐不住似的,又往外去。夜色深了,家里仆从拎着煤油灯追出来,叫道:“殿下,长公主说千万别在城门关闭之前去外城去,要是回不来,又要闹出事来不可。”

小燕王满不在乎道:“回不来我大不了飞上山去师父的观内借宿一夜就是。我在江南跑了几个月,也不在她眼皮子底下,什么时候出过事。”

小燕王自有他的跟班,都是那群花花绿绿的“仙人”修士,府中奴仆不敢追上他,只看他们一行人骑马远了。

他骑在马背上,转头问末兰:“你问清楚她的住处了?她也算是五品官员,入了京竟然还只能住外城?她就穷成这样了?”

末兰一脸冷漠:“您知道内城的租金么,您要这么关心,早知道奴去拿上几锭金子,一会儿送给她得了。”

小燕王咋舌:“算了吧。她最为要脸,我要给她金银,她估计乖顺模样都装不下去,直接把金子扔我脸上让我滚蛋了。”

五品贫民俞星城现在在租住的小院里,也忍不住哀叹出声。

铃眉在二层擦洗着栏杆,愁眉苦脸:“这京师的破地方,又干又冷,我腿上都皴皮了!井水又苦,饭又难吃!我昨儿找见一家做酱鸭的店,难吃的都对不起鸭命,活该让他厨子一家去给苏帮菜磕头谢罪!”

拖家带口的肖潼正在跟戈湛蹲在院子里刷盆洗锅:“咱们六口人,能租到这院子就不错了,等回头诸位官位定下来,就指不定能拿高俸,进内城住去了。”

俞星城总算是把炽寰也拖出来干活了,他比之前似乎长高了一点,额头上两点小角已经破开皮肤露了出来,虽然在外行走的时候他会收起来或者用前额的发盖住,但在家里却不太在乎,这会儿正满脸不爽的一人手扛大木桌,往屋里摆。

俞星城:“这打扫一通,晚上是看起来没法开火了,就看看杨椿楼去她那京师亲戚那儿串门能不能带点东西回来,真不行我们就去走远一点吃炙子烤肉。说来,这回在万国七司的同年,调职过来的人确实不在少数啊。”

肖潼掐指算了算:“五十多人是有了。”

但按理来说这五十多人中不该有温骁,因温骁已经不属于万国七司,而属于南钦天监了。

却没想到他竟被强行调来京师,温骁一路上都沉默寡言了不少,显然他并不愿意前往,来了京师之后,更是找不见他人了。

她们四个是万幸暂时没被分开,在万国博览会结束后,都被一纸公文给调到京师来了,但谁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被京师吏部再给打发出去,只能先这样租院子住着。胖虎、鳄姐他们倒是没法来了,毕竟妖馆协议上写着,最起码要保障应天府和苏州府两地一年的平静,炽寰这前妖皇要彻底当跟屁虫,但他们总要留在苏州府,约束那些签了协约的小妖们。

不过,等到有朝一日裘百湖真的能用妖馆协议,说服朝廷设立各府或各省妖馆,或许胖虎和鳄姐会更自由更大胆的在城市间迁徙吧。

这是俞星城第一次穿越大半个大明,来到北方。

他们这些官员都是乘坐鲸鹏北上的,到黄河附近,鲸鹏之下就有许多与众不同的模样了。

大片平原、农田一望无际,偶尔经过城市加煤时,能见到许多黑烟滚滚的铁棚红砖小厂,那里在锅炉下运转的不是纺织机、炒茶机,而是炼铁厂与炉煤气厂。

这里没有多少梦幻,港口来往的都是从英属新南威尔士来的矿船,还有从智利来的鸟粪肥料船,在一些人口聚集的州府,见不到太多雕梁画柱的楼阁,顶多是有些青砖或红砖做成的烟囱,与当地佛塔道塔同高。

像是一路停靠的济南府、沧州府,明显更有古朴之风,商贸发达,城墙完好,洋人数量不多,但军镇相关的设施却极其完善。

当鲸鹏停靠在距离京师数里地外的站楼,他们乘坐马车靠近京师,俞星城才感受到,京师是一座奇异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