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1 / 2)

……不过也搞得好像她们二人有多熟似的。

别到了进工部报到的时候,就有什么她跟小燕王之间的传言传开了。

那两个奴仆喏喏,小燕王话里涉及礼部工部,又说这跟今年的税饷有关,他们谁都不敢开口接话,只能把头低着。怕小燕王跋扈起来,不让他们把人请走。

但小燕王倒也没发难,就打马到近前来了。自万历之后,满大街洋人,规矩也渐渐都坏了,女官、女户愈来愈多,年轻小男女同车打照面也都不怕人闲话,小燕王勒住马缰,低头跟她说了几句:“没什么,倒就是来谢谢你,可惜来的不是时候。你入了京虽按理要往工部去做事的,但听闻京师许多人都晓得你,想邀你做事呢。不论是何人邀你去做什么官,我这儿可都先有活等着你了。”

俞星城拧着眉头:“倒是小燕王也有自个儿的部了,怎么叫您有活等着我了,难不成还把我打发到长公主府上做辅官去?”

俩奴仆听俞星城熟悉也不留情面的口气,低头一抖。

小燕王笑了笑,似乎很想向她细说伐倭的细节,但这会儿不好开口就是了:“怎么可能。你心高气傲的做不了辅官,我无法无天也扶不上墙去。到时候与你具体说,保准是你愿意去的。与你说一句,就是万一后头有人跟你撺掇什么,你先别嘴上答应就是了。”

他说罢,倒也真从怀里掏出个谢礼,是一把漆木刀鞘的倭国短刀,连个锦袋也没有,扔进她怀里去:“谢礼。那我改日再来。”

小燕王说罢打马走了,末兰倒是对她都熟了,甚至还在随从中向她遥遥一点头,才跟着小燕王往内城去。

那两个奴仆回过头来看着俞星城,俞星城把倭国短刀一拔,寒光乍现,确实是好刀。她抬眼:“不走?这是等什么呢?”俩奴仆忽然跟缝了嘴似的不敢说话,转头过来把轿帘好好封上,招手连忙让人扛着轿子走了。

这轿夫走起路来跟飞似的,俞星城都怀疑是俞府养的专练腿脚的修士,到了俞府下了轿子,就已经是在边门的花园里,院子里种着银杏红枫,点着灵灯,回廊下有暖水流淌,府宅中规中矩,地方算不上太大,也绝不算奢华,就是花草多些,房屋简素宽敞,却处处透露着精心设计的舒适。

从轿子那儿一路热络引她进来的,是俞家一位嫂子,二十来岁,姓李,带她走的这一路,颇为体贴的介绍了几句。

李氏嫂子态度一开始有些不太亲近,但二人聊了几句,她看俞星城举止有礼,恬静温和,便开了话匣子,热情起来。

俞家现在也算是显贵了,毕竟如今家中出了一位做东三省总督的封疆大吏。

俞家多出兵将,祖上就是灭后金、襄护高丽、击退准噶尔部立下的军功,家中祖祖辈辈都以在北地从军为主。如今的俞家老辈就剩老太君一个了,老太君膝下儿女那辈,也就是俞星城的叔父辈,出了三位高官,一个东三省总督,一位都指挥使,一位都指挥佥事,全是战场上出来的武官。还有个借住俞府的远亲,是在户部直辖的宝钞提举司做司使,家中都叫他老七,七爷。

家中本来子嗣丰足,但就因战事往来,不少儿孙在做军官时丧命,到俞星城这一辈里,整个俞府养大的男丁就只有两位。一个二十多岁,就是李氏嫂嫂的丈夫。一个才十四五岁,还在读书。

其他剩的都是女孩了。

那李氏嫂嫂聊了几句,俞星城竟然发现她是李兴安的侄女。

就是那个跟谭庐一路出使倭国,装疯卖傻躲事儿的李兴安。想来也正常,毕竟李兴安也是在北地跟沙俄打过仗,一路军功爬上来的,跟俞家叔伯辈应该是战友,嫁侄女过来也正常。

李氏嫂子也是军将家女儿的性格,听说她跟李兴安打过交道,更是牵着她的手,亲近的不得了。

俞星城说自己可能记不太住亲戚关系,李氏嫂子满不在乎道:“不认识就估摸着年纪哥弟叔伯叫一叫,老太君面前说几句喜话,家里没那么重的规矩。”

俞星城眉头微蹙,犹豫道:“听说我二哥也来了……只是我与二哥之中有不少龃龉,怕是见面不能热络,会惹得老太君有些不快。”

李氏嫂子露出了一个令俞星城难忘的嫌弃表情:“你那二哥……当真是一言难尽。幸好他说什么你与家里决裂做了女户,还在老太君面前明里暗里说了你的不是,老太君才想着你跟他必不是一路人,一定要见见你。若你真是跟他一路人,连我都未必愿意与你说这么好一阵子话。”

这表情实在嫌弃的精准。虽说决裂,但在别人眼里,他们还是有血缘,俞泛若是真的丢人丢大了,她也难免要受点牵连。

俞星城心里隐隐有点恼火起来。

俞星城倒是站住不走了,李氏嫂子一回头,就瞧见俞星城竟一福身,垂下头朝她行礼道:“若是他做了什么错事,说了什么不堪的话,我到在这儿先给嫂嫂陪个不是。二哥与爹爹是我与家中决裂最大的原因,但不论如何我们也是一道长起来的,他要是又像以前那样——以前那样不懂事,就让我这个做妹妹的来给嫂嫂,给老太君道歉吧。”

俞星城话说的看起来是维护,实际也绵里藏针。要是俞泛不凑到她脸前来,她也不会真是懒得在口舌上花心思,但如果她以后再京师任官,与这样实权在握的俞家不能不搞好关系。

俞泛给她丢了人,她总要找补。

更何况如果俞家认同了她,就能堵住别人的嘴,省的日后再有人想拿与家中决裂的破事儿来弹劾她。

果然,李氏嫂子道:“他以前也这样吗?老太君倒也问及,说为何兄妹二人不在一处,他只说你独立出去做了女户,却一直不说缘由。与他有什么干系么?”

俞星城面露犹豫之色:“家丑怎好外扬……更是不能拿到老太君面前去说,就怕老太君气着。”

李氏嫂子连忙扶她起来,看俞星城细眉垂眼,温婉质弱,早认定那二哥不是好东西,抚着她背:“你慢慢说来,我替你做主。”

俞星城哪需要她帮着做主,但与她关系好些也没有坏处,便轻声苦笑道:“不过是在我临乡试之前把我卖给妖怪做妾,被您叔叔、谭庐还有小燕王等人救出来之后,他们可怜我,便送我去乡试。而后被去道考的二哥撞见,先把我打伤了,我逃跑后又去把我告了官,最后是应天府府衙和北厂一同给我做主,让我立了女户,爹爹也被关起来了。却没料到……那时候应天府有白莲教作乱,闯入牢里劫狱,把爹给……”

李氏听了这一番曲折,咬牙恨恨的道:“那你就不该为了这种爹还穿着素衣,不配为人,何须要你来守孝!我可听老太君说过,那俞达虞早当年在京师的时候,动不动跟蝗虫似的来府上,当时还想让老太君做主给他介绍名门之女,甚至一直暗示说在北厂升不上去是因为俞家不给他帮衬。”

李氏嫂子啐道:“俞家打过交道的远亲可不少,能让老太君现在提起来都来气的,就这一个了。呵,你那二哥说不定是第二个。好妹妹,咱可得笑着进屋去,是我不该问你这话,当着老太君的面咱不必说,回头我把这事儿说给老太君。”

说罢,李氏跟她挽着手,替她擦了擦眼角,拢了拢头发,进了回廊往主屋去了。

一群丫鬟在回廊下笑着,瞧见李氏嫂子,忙过来福身。俞星城瞧见送她来的奴仆,从主屋里走出来,显然是先行一步来禀告,少不得要把她见到小燕王的事儿,以及小燕王说的话说给俞家人听。

她暗暗叹了口气。

主屋已经烧起了炉火,掀开帘子进门,一个高鼻子瘦削的老太太带着抹额坐在上座,就该是俞老太君了。俞老太君瞧见李氏亲密的挽着这进门来的年轻女子,心里便有些数,面上笑起来,对她招手。

李氏携着俞星城坐到老太君跟前的圆凳去,那老太君精神矍铄,瘦高也不佝偻,嘴角带笑,目光却有将门的凌厉,她摸着俞星城手背,笑起来不住夸赞:“李枫儿,你要是不说,我可真瞧不出来是俞达虞的女儿,瞧这模样,跟我在观音堂里拜的那塑像一样,眉眼都能瞧得出来慈悲温柔啊。”

老太君态度热络,扯着她的手给她介绍屋里的人。

右手边是三个男人,一个是那个在宝钞提举司的远亲叔叔,老七。

青年是李氏嫂子的丈夫。

还有个,就是俞泛了。

俞星城虽说没辞官守孝,但如今守孝的事儿已经没那么严格,非长子以外,多是素衣黑纱三年,且三年内不婚嫁出游闹喜。俞星城平日穿衣便素净,今日又特意是白衣暗裙,她还是与家中决裂的女户,怎么也说得过去。

但俞泛作为上头只有个姐姐的长子,今日主动来俞府找上门,丧期才一年,就穿着暗红色的曳撒,恨不得喜字当头了,怎么能招人待见。

俞泛这会儿也抬不起头看俞星城。

他登门拜访,俞家也算是不计俞达虞当年的龃龉,迎他登堂吃筵。

但看他言辞中不愿提父亲,不顾丁忧的入京为官,不管守孝的身着红衣,一副不孝模样。俞家当时不好发作,只想着他今天走了之后,以后便再也不来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