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也见到了传闻之中的江道之。
……这位典礼上最关键的祭酒大人,打扮的像个济公。一身灰黄色旧深衣,木簪束发,不知道说是清贫,还是仙风道骨。他长须断眉,眼神却年轻,倒是话似乎不少,与身边几位旧识的官员也不少有笑谈。
仿佛就只是某个山中高人被请来任教,丝毫不管周围人的猜测心惊。
典礼并不算太严肃,但对于跪拜孔圣,祭祖舞夏,一环环仍是不可或缺。只是谁也没有料到,皇帝竟然会一身寻常官服,在典礼之中,只带了身边几个内监,出现在了国子监。
他在舞乐声中忽然到来,打乱了整个典礼的流程,上头敲钟者还没反应过来,下头群臣与众学子便一并跪了下去,那敲击甬钟的乐仆才连忙抱钟止声,跟着跪下去。
众人既吃惊也不吃惊,毕竟崇奉皇帝是可以无视跪在泥地里的群臣,带兵冲到北方亲征的人,他随便出现在哪儿都不让人吃惊。但大家都纷纷露出惊喜且敬畏的目光,看着皇帝前来的方向。
江道之并未跪,他似乎也不吃惊,抬袖深深作揖:“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俞星城微微抬起头来,皇帝甚至穿的是一身低品级的青袍,他笑呵呵走过来,将跪拜的学子先扶起:“朕不过是来凑个热闹,倒成了坏事儿的了。道之,继续继续——孩子们快都起来。”
江道之将主位让出来给皇帝,皇帝摆手:“不必,你站那儿就是。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让我坐在这儿吧。”
说着,皇帝坐在了右侧本来给诸位先生留的座位上。
江道之:“也差不多快结束了,本来到了该我多说几句的时候,但估计也没人爱听,我也词穷了。皇上既然来了,不如让皇上来给诸位学子先生寄语。”
皇帝抬手,笑道:“没什么寄语,就来送个名字吧。朕一手字也是令人蒙羞的,但既然这些孩子都是我挑的,这会儿我还非要来题字了。”
说着,一身寻常人家奴仆衣袍的孔元节出来,从袖中捧出一幅字来。
江道之与孔元节一同展开,上头只有两个狂放溅墨的大字——“世学”。
皇帝笑道:“总叫士官学府,四个字也不顺嘴。这俩字倒也合适,江道之,你怎么看。”
江道之道:“妙。臣是服了,往日总说天纵圣明,皇上怕是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臣只能说,欢喜且荣光。诸位学子更是,学以察世,学以治世。天下广博,没有皇上的胸怀与眼界广博;世事深远,没有皇上的多知与多思深远。”
俞星城:……瞧瞧人家这说话的本事,简直是定制专属马屁精。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有事,可能断更,具体看请假条。
第205章 当年
俞星城觉得, 在很多人眼里,江道之绝对算得上是演技一流的佞臣。
佞臣是否坏还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喜欢。
皇帝确实是个明显有喜好的人, 但他真的会因为喜好而不分忠奸?或者说,忠奸这种戏台子上的脸谱, 皇帝会评判这种事儿吗?
皇帝起身:“你倒是还这样会说, 听说你云游四地, 倒没把这张嘴云游出几分寡淡隐默。来来,孩子们都起来。今日来也不只是要祭孔圣,也都去你们的学府里去看看。太子, 这里是你主持监修的, 不如带着这些未来的同窗们,逛一逛学府内。”
皇帝的到来反而让一切都显得不太正式,孔元节又收起皇帝的题字, 显然是要拿回宫中做包金牌匾的。太子一身礼服,抬手先是像众多学子一见礼, 而后展袖道:“诸位同窗, 这边请。”
像是裘百湖、俞敬唯这样的大忙人,也是皇帝的身边人, 大概知道皇帝来了便不会要求他们按照章程在这儿杵着作陪,便与皇帝见礼后便告退了。俞星城本来也想走, 却瞧见了四十一位学子的队尾,遥遥缀着的俞菡。
一共七个来入学的女孩, 年级差距应该不超过十岁, 但都默契的避开了俞菡,不主动与她说话,也不和她并排而行。
俞菡倒是神色淡淡的, 在队伍后头闲庭信步,似乎依旧是那个骄傲的俞家才女。俞星城却注意到她紧紧攥着衣袖的边缘。
正好这时,小燕王将目光投过来,俞星城想了想,还是随几个先生一同,跟上了太子的步伐,往学府内走去。
国子监在崇奉初年重修过一次,当时就扩展了用地,并且加大了六科的院府,之后没两年六科就加入了科举的行列。国子监算是京师这死气沉沉的城墙内,最年轻的地方之一了,其中有不少的砖石建筑,甚至在学子的居所还用了廉价透气的红砖钢架。而书库附近,有奥斯曼捐赠的清真风格的两层白楼,以及英国捐赠过的一处灰石建筑,里头大多存放的也是这两国的书籍。
不过这次世学学府,虽然就只有生徒四十人,却占据了不少的地方,俞星城随着往里走,先是看到了骑射马场与灵修道庐,马场深处,还有一个有顶棚的规模稍小的靶场,她不明白为何有两处,便问旁边的肖潼:“你有没有听说这儿是干嘛的?”
肖潼指了指靶场远处的一间木柱廊屋:“我瞧见那儿有枪,应该是练枪的地方吧。”
正说着,前头太子已经抬袖介绍道:“此处是枪场。以大明与沙俄交战的经验来看,周边不少国家的骑兵都以枪换弓,马上开枪,并训练出了能够不被枪声与炮响惊吓的战马。如今各兵备道也都积极训练枪兵、炮兵与鹏员,若以后有机会,也希望学府能够教授驾驶鲸鹏的技术。”
太子谈及学府,隐隐有种自己是学级长的感觉。
俞星城和肖潼漫步在后头,既是护着俞菡不被突然出现的男子惊扰,也是在避开众人小声交谈。
肖潼:“总感觉太子并不像是想要只来做个学子。”
俞星城低声:“或许他当真以为自己会坐在江道之那个位置。但若他成了先生辈,岂不是生徒全都成了他门客,皇上必然不愿意看到。”
小燕王紧跟着太子,他倒是活泼多话,在太子的介绍之后,免不得一顿夸奖马屁和玩笑,引得众学子笑闹不止,太子都快被他捧成了圣贤,却依旧冷着脸并不接他的话。
“关系真是僵啊。”肖潼轻声道:“宫里的旧事儿闹到现在,皇后还活着,那就是和解不了也忘却不了。”
俞星城偏头看她:“你知道?”
肖潼:“一点事儿。不过礼部消息很广,只要张开耳朵,这京师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能知道差不离。”
俞星城:“礼部确实消息算广的,不过比吏部差那么一点,你要是进了吏部,那真是天天在家听你转述,连哪个官员的小妾以前有过几个姘头都能知道。”
肖潼捏她:“就指望你进吏部呢,你怎么不去!”
这会儿,太子引着众人转弯穿过一道拱门,一处有灵力维持的苏式庭院的深处,似乎是学习工程机械所用的教室,雕花窗子里摆着钟表、透镜与小型蒸汽机,甚至还有一台崭新的从英国购置的初级发电机。
确实,这年头电力的研究已然开始,但是蒸汽技术的强盛,还没给电力以登上舞台的机会。
在这个空档,俞星城和肖潼就站在了教室外拐角的廊柱边。
肖潼看着在打开的雕花木窗内对着蒸汽机交谈的太子与小燕王,低声道:“要知道皇上一点也不喜欢皇后。”
俞星城:“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