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母眼角余光注意到她视线,瞬间从和蒋父的小声争吵中脱身。
又梨花带雨抽噎着,转头按住她手,“沅沅,你放心。孩子还在,只是先兆性,没关系,妈妈会为你找最好的医生保胎,按时做产检,你和孩子都一定不会有事的。”
“……蒋成呢?”
“啊,蒋、蒋成他。”
蒋母听她提起蒋成,眼中瞬间又流露出怜惜神情,泫然欲泣,“你是不是想亲口告诉他怀了小宝宝的事?可他抱你开车去医院的路上,被家里花瓶划破了腿,好长一道口子,流了一路血,他自己都没发现……现在被带去消毒缝针了。你别担心,妈妈马上帮你去叫他过——”
“等一下。”
“啊?”
蒋母愣了愣,视线落低,疑惑地看向舒沅下意识紧握自己手腕的动作。
四目相对。
舒沅哑声道:“妈妈,我想跟你聊一聊。”
——“我们单独聊一聊,好不好?”
*
没人知道舒沅和蒋母那天到底谈了什么。
整整半个小时,蒋父坐在那间vip病房外,里间平静地像是没有声音,只偶尔短暂夹杂着蒋母急促的啜泣声,他几次想要起身推门,但想起舒沅那张苍白到血色尽褪的脸,还是叫停了那份心思。
——他对这个媳妇说不上疼爱,但是至少是关爱的。
多年来,甚至明面上远胜于不亲人的亲儿子。
但说来也怪,其实他最初见舒沅时,并不喜欢这个准儿媳。
虽然在商场上历练多年,已经习惯于喜怒不形于色,但是第一次看到她,看她畏畏缩缩被蒋成拉着藏在身后,不敢直视,眼神只会盯着脚尖,他免不了觉得这又是一个想着攀附门楣的小姑娘,说话的声音也是冷了又冷。
“蒋成,之前我已经默许你替这个……舒同学对吧?默许你帮她垫医药费、后来说送她回学校,也行,我也派了人去送,让她安安分分呆到高考。结果现在高考出那样的事,现在叶家来找她走法律途径,你不是还在发善心,还要我们家再插手吧?”
实在可笑。
他们本是打算和叶家联姻,互利双赢。现在联姻就不说了,蒋成昨天才当着叶家姑娘的面掀了人家的桌子——但退一万步讲,也不至于因为他小子看上只丑小鸭,就和人叶家彻底结仇吧?
蒋成那时节才十八岁,舒沅十七。
少年锋利如出鞘利刃,站得笔直,舒沅却只如一道影子附着在他身后,任人摆布,由始至终一言不发。
起初,蒋成显然也没想过要真的摆出订婚这个由头。他只是多管闲事加正义心爆发,或者也带有几分看透了叶家人丑恶的意思——或许真的有几分对舒沅的同情,遂毫不犹豫站在了蒋父的对立面。
但是两父子争执几句,场面很快从“斗争”变成“针锋相对”,做父亲的一掌拍上桌案喊人滚出去,做儿子的更分寸不让,索性把舒沅手一拽,拉到面前。
“那我跟她结婚行了吧!我喜欢她,我跟她结……”
“蒋成!”
他瞬间打断这不知天高地厚少年的后话。
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发声都颤抖:“你疯了?”
“我不疯能说动你吗!”
蒋成握紧舒沅的手。
“爸,叶文华死了,不是舒沅逼死的,是她自己作死的。结果呢?叶家对她索偿三百万,请了那个陈安业来打官司——那个姓陈的嘴有多毒你不是不知道吧?不死也被扒层皮,站上去她就是个罪人了!她爸妈,为了给她筹钱做手术,给她打官司,出车祸,当场死亡!现在满城风雨,叶文华仗着谁的势?叶家,她为什么看不惯舒沅,因为我咯!”
蒋成从小就是蒋家唯一的长子嫡孙,要什么有什么,要星星不给月亮。
然而他在家里再骄纵,再跋扈,再听不进人话,从没敢这样和父亲争吵过。
那是蒋霆威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的儿子,已经不再是那个为了过一次生日就哭鼻子、因为想念妈妈可以一礼拜不说一句话的,固执又脆弱的小孩。
他已经成长到成为一个男人,知道责任,知道保护,知道承担。
甚至在怒吼过后,还是尽量调整着声量,回过头去,对那女孩说:“……舒沅,你怕什么。跟我结婚就没事了,知不知道?”
多幼稚又多倔强。
因此那次屈服,其实蒋霆威不是屈服于蒋成。
而是屈服于他知道,蒋成已经意识到要主宰自己的人生。
他给了他一次机会。
但是订婚只是由头,暂时的保护也只是出于对儿子的纵容。
谁也不知道舒沅到底能不能跟蒋成走到最后,至少在香港那四年,其实蒋霆威和钟秀心里都默认,他们或许只是共走一段路然后分手的男女朋友。
唯一让他们这对父母逐渐改变态度的,其实最后还是舒沅——因为她有着超于大多数人的毅力,也有着超于大多数人的,对于蒋成的爱。
那三年间,蒋母有次去香港购物,途径港大。
一时想起儿子和女朋友,于是偷偷上门去拜访。两人都在外上课,她便找物业问来钥匙——那栋楼都属于蒋家,出入还算极方便。刚进门,出乎意料,看到家中整整齐齐,干净温馨。
炉灶上炖着蒋成最爱吃的冬笋炖排骨,做樱桃派的材料早都备好。
冰箱里塞的满满当当,唯独饮料格里一瓶碳酸饮料都没有——小小的便利贴贴在一旁,是女孩隽秀笔迹:喝温水,或者橱柜里有榨汁机,水果在下面一格。
蒋成在家里便是从不收拾家事的。甚至人家帮他收拾他还窝火,找不到文件资料还要反来生气。然而他默许舒沅做的所有,默许舒沅收走他的x-box,收走他的psp,书架上可以放一半舒沅喜欢的小说,抽屉里有一半,是舒沅的书同笔记。
后来蒋母回家,同蒋父说起,感慨或许他们都误会,这场婚姻一开始就注定不会轻易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