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结了痂的伤口被人恶劣地再次用力撕开,又或是最肮脏的秘密被人轻描淡写地道出——那只伫立在书柜顶端的禽鸟忽的开了口,尖锐地叫着“永不离开”——她惊愕望着他的脸,却在那双眼睛里面看见了自己惶恐的脸。
她为什么要害怕,要慌张?她是个食死徒,她为什么不可以杀人如麻,为什么不可以毫不拖泥带水地杀死一个与自己反目的昔日故友?她为什么不可以这么做,为什么不呢?她为什么不可以为骆驼加上最后一根稻草,为烈火倒上最后一滴汽油?
那不过是个任务,不过是个她必须做的事情罢了,为什么害怕?
你知道你为什么害怕。有声音对她低语。你知道你为什么害怕。你怕自己意识到你已经后悔——她是你的尼古丁,你的良药,你的天使,你最深的梦魇。
艾比盖尔,艾比盖尔。声音说,不知道为什么像极了弗洛伦斯的声音。你没法与我共存,也没法丢弃我独活。你永不可能将我摆脱。
别说了。
逃无可逃。她无声地吞咽着唾沫,口腔里却干得发涩,仿佛刚刚吞下了一口苦得令人作呕的魔药。
“我是个食死徒。”她听见自己说,却在神经质地笑。“我服从我主人的命令。而你呢,难道你不是属于我们一员吗,沃尔夫——这对你来说有什么费解之处吗?还是你无法接受,因此打算杀死我,只因我为了服从黑魔王的指令杀死了你心仪的女人?”
海因里希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影,如同闪电闪过雕塑完美无缺的脸。
几乎在下一刻他便冲她扑了上来,双手钳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能反应过来之前便将她摁在了她所在的沙发靠背上。不怎么柔软的沙发硌得她每一处皮肤都在尖叫,试着逃离,而那个一向热衷于微笑的金发年轻人却面无表情,头一回没有笑。
看看,艾比盖尔。她忽然这么想到。你杀死了她仍有人为她难过,为她复仇,仍有人爱着她。你嫉妒的一切她仍拥有,她永远都拥有,即使你掠夺她的生命也依旧如此,永不改变。
她忽然期待海因里希举起他的魔杖对她施个索命咒,又或者就这么试着杀死她——仿佛就应该如此。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等来,除了海因里希的冷笑。
“我不是像你一样的走狗。”
她讥诮地扬起眉毛。
“真意外。那是谁告诉你是我杀死了弗洛伦斯?梅林吗?”
“弗洛伦斯的父母。”他低声说着,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低吼。“而我知道你做过什么,希尔,我知道你的父亲做过什么,这个臭名昭著的姓氏我有幸在德姆斯特朗听过。幸运的是我猜中了——毫不夸张地说你相当对得起你的姓氏。”
他的手缩紧了,仿佛要捏断她的肩膀。
“谢谢夸赞。”疼痛让艾比盖尔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感觉自己的骨骼在他的力道之下痛苦地□□,似乎下一秒就会粉碎——疼痛刺激着她每一根神经,却不知道为什么刺激到了最错误的那一条——她想笑。于是她也这么做了。“但我更乐意听听你把我绑架到这儿来做什么,沃尔夫。”
“为了杀死你,显而易见。”
“那么为什么不动手,沃尔夫?”她几乎要笑出声了。“是什么让你后悔了?害怕了吗,沃尔夫?害怕杀死一个人,害怕看着生命消散在你的手里——为什么不像我承认杀死弗洛伦斯的确实是我一样承认你自己是个懦夫呢,沃尔夫?”
那根魔杖戳到了她的脸上,如同此时此刻的沙发一样硌着她的皮肤,让她发痛。
“容我提醒,希尔,主动权在我手里。”那根魔杖微微转动一下,刺得她微微一颤。“要知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没人能够找到这里,更没有人会知道是我杀死了你。这比你谋杀弗洛伦斯的手法要高明多了,对不对?谁会知道是我杀死了你呢?我能把这件事当成与姑娘们调情的蹩脚笑话来讲,没人相信。”
“我从没否认过这点。”她说。“我只是说你是个对什么都束手无措的懦夫,沃尔夫,不论是感情还是要杀死我这上面来看都是如此——不然你为什么没把她带走?”
她满意地看着海因里希变得惨白的脸,心里升起一种快活的报复感。
“这便是为什么你永远成不了她,希尔,这就是为什么你永远只有仰望她的份。她所拥有的爱你一点也不会有,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她更加善良美好了,和韦斯莱在一起能让她开心,那我干嘛要带走她?”他轻蔑地用眼角瞥了她一眼,惨白的脸上忽的露出笑容来。“你一点也不明白'爱',希尔。”
她听见自己发出一声近乎愤怒与嘲讽之间的笑声,或许两者都有。
“是啊,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但如果无能为力是爱的话,你一定是世界上爱得最深的那个了。”
她望着海因里希的脸,却忽地感到自己也正如他那般惨白。
多可笑多可悲啊,她和沃尔夫多么相像!他们都念念不忘着一具早已冰凉的骸骨,无法把自己的心一同埋进六英尺之下。而此时此刻他们互相嘲讽着,像是野兽一样试着撕扯对方表面上的理智与冷静——没有赢家。
沃尔夫输给了韦斯莱,她输给了年龄。而他们都是死神嘲弄的对象,时间与仇恨的奴仆——他痛恨杀死弗洛伦斯的希尔,而她痛恨杀死奎里纳斯的波特。
她忽的明白了那股挥之不散的血腥与腐臭味由何而来。
她杀死了弗洛伦斯,她曾经唯一的挚友,唯一的伙伴,唯一在奎里纳斯离开之后还试着予她光明与温暖的人。那独角兽般最纯洁的存在。她杀死了她,手上便沾染鲜血,一部分的她便也因此死去,腐烂发臭。
又或是她在奎里纳斯死去的那一瞬间便已然跟着一起死去,但那早已不重要。
这么想着她垂落了自己的目光,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细密的黑色羽毛覆盖。浓密的,乌黑的,如同那只渡鸦的羽毛——她向沃尔夫的眼睛里看过去,在那双眼睛里面看到了那双恶魔般的双眼。她疯狂地摆动自己的手,试着把羽毛全然扯掉,却有鲜血涌出,疼得钻心。
她发出一声尖叫,肩膀上的疼痛骤然消散,那双海一样的眼睛凝视着她——她低头再看,那本该覆盖上羽毛的地方空空荡荡,只有她细腻的皮肤,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海因里希松开了禁锢着她肩膀的手,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悠扬的音乐声不知道从何而来,悦耳动听,钻入她的耳朵里。
她冲着海因里希的方向投出一个困惑至极的目光,却没有收到回复。那双眼睛望向了窗外,仿佛想起了什么东西一般愣愣出神。
“那是西德利亚夫妇。”
半晌后他这么轻声说道。
而那只渡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然落下,站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在音乐之中静默地凝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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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 the raven “nevermore.”
艾比盖尔篇进度过半,总感觉进入最后一篇之后就能高调完结倒计时了w